浮梁山上出事的时候,弥生和段思南还在厮杀第一局棋。
两人的棋风皆是漫不经心。段思南是慵懒中见狠戾圆滑,弥生则是清冷中带着强硬。象棋讲究的是排兵布阵、统领大局,在谋略上,段思南似乎抢占先机。
段思南以为弥生会有所保留、瞻前顾后。谁知一开始,弥生便放弃了飞马走炮的传统保守开局,直接出车进入敌方直搅黄龙。趁段思南有些疲于应对时,她又将炮开过了河,再一跳马,竟生生造就左、中、右三路同时强攻的压迫性局势。
段思南在京城攻心场混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这样不要命的架势。弃帅不保,转而强攻,这般剑走偏锋,却是十分难缠。
他艳丽的唇角挑起更甚,赞道:“攻敌之,不得不防。实在是妙。”
弥生盯着棋盘,眸中冷光四溢,回道:“昔年听闻有人说‘攻,即是守’,深以为然,倒让大人见笑。”
段思南笑道:“何谓见笑?兵行险招,今天是我受教了。”
只是嘴上虽这样说,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反击。弥生的战术太过冒险,到底还是出了破绽,让他的車过了河。
黑方开始全面反攻。
弥生抬眸:“到底还是大人厉害,我甘拜下风。”
段思南正欲开口,却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正是那日的小衙役洪八。他眉头紧皱,本来想上前,见弥生似乎完全浸入棋局,又踌躇着不敢出声打断,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段思南挑眉转头,开口问道:“何事?”
“回段大人,浮梁山出事了。”他见弥生似乎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他,才继续说道:“浮梁山上的野狼把人咬死了。”
“什么?!”弥生一下子站起身来,险些把棋盘弄翻,“是谁?!”
“属下也不知……”洪八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只听说是一位年轻姑娘。”
弥生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下,连忙以手撑住身旁的桂花树才站稳。她想起周嫣嫣跑出小花园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今日浮梁山庙会,人群嬉闹……怎会有狼出没?”半晌,她才开口。段思南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紧张害怕,抬眸不语。
“属下也不知,听到这个消息就跑来通知沈捕头了。”洪八回道。
“带我去。”弥生言简意赅,抬脚便往院外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她的衣袖便被人拉住,转头便是段思南风华绝代的脸,认真道:“我陪你吧。”
“谢谢。”弥生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害怕。她向来不喜别人窥见自己的软弱,这次竟鬼使神差答应了。
秋风吹过,红衣卷上白衣角。杳杳黄昏,暗香盈袖,门前风景此时佳。远处的浮梁山中,却已经乱成一团。
弥生和段思南急匆匆地往城外赶,一路上都是往城内走的百姓。有热心的人见到弥生,又把浮梁山上有人被狼咬死的事说了好几遍,只是大家都和洪八一样一知半解,只道遇害的是个年轻姑娘,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这让弥生越来越焦虑起来。
“她不会有事的。”身旁的男子突然开口,安慰她,声音里有股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不远处隐着身影跟随的闫泓景看到这一幕,瞪大眼睛,心里又称赞了弥生一句“世间奇女子”。
这位爷简直就是京城小霸王,虽然面上总是和煦,但是暗地里的坏肠子都没人数的清!想当年天香楼的应怜姑娘见他是花楼常客,便下药想与他春宵一度,妄图攀附上世子。谁知世子药性上头却还能保持清醒,美人在侧却坐怀不乱,一掌便把应怜的双手折断,竟生生将红楼变成屠场了。
可如今这阴狠小霸王竟然对一位女子这般体恤?!若是京城豪门贵族看到,一半人的眼珠子都会掉下来!
段世子中了蛊吧?!
可如今,浑然不觉的弥生并未察觉任何不妥。她满心都扑在周嫣嫣身上,自然也不会多想这些旁的东西。
她心里正担忧着周嫣嫣的安危,抬首,却见前面的人群攒动之中,一人着娇嫩藕色,如一朵出水芙蕖,正是周嫣嫣!
她一向冷静自持,此时却有些失了往日沉稳,举起手来朝周嫣嫣大喊了几声她的名字:
“嫣嫣!”
周嫣嫣在人群中,有些呆滞地跟着前面的人走着。弥生叫了她好几次,她才回过神来,看到弥生的那一刻竟顿在原地,片刻之后突然大哭出声:“弥生——”
弥生连忙扶了她在路旁坐下,帮她顺了顺气:“我还以为是你出事了,没事就好。”
“死了……就这么死了!”周嫣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如蚊蚋,弥生努力辨认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别怕。”弥生寡言冷淡,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周嫣嫣,只能硬生生憋出二字。
“不,你不懂,”周嫣嫣拼命摇头,声音微微颤抖,泪水混着脂粉蜿蜒而下,从下巴滴落,如打落水塘的娇花一般,“你不懂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她的肠子都出来了!”
“啊——”
周嫣嫣似乎忍受不了脑海中血腥的场面,尖叫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
弥生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段思南。后者褪去了素日里的慵懒笑意,抿紧薄唇,略有所思。周嫣嫣一朝崩溃,野狼咬人的场面竟然血腥至此。
一只畜生都敢如此伤人!他微眯了双眼,没有说话。
人群还源源不断地山上走回城里,中间传出低低的抽泣声。气氛微妙,人人自危。
“泓景。”段思南叫道,身后隐去身影的闫泓景立马到了跟前,“将浮梁县所有的猎户召集起来,进山抓那只畜生,不抓到就不用回来!”
“是。”
“慢着。”出声的是弥生。她的声音清冷寂然,带了几丝凉意,“先等仵作验完尸再说,天灾人祸,都还说不准。”
这下,就连哭泣的周嫣嫣也愣住了。
莫非……还可能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