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冬青虽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但却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平日里在后院看到他们这些粗使下人,都会笑脸好言地说上几句,根本不会像如今这样,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就打自己一巴掌。她的气力使得很大,这一巴掌打下去只觉得火辣辣得疼,半夏几乎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红肿的侧脸。
“冬青姐姐……”她小心翼翼开了口。
“别叫我姐姐!”冬青破口大骂,“你今天早上往小姐的药里加了什么东西,怎地她喝下一碗,就中毒了?!”
“中毒?!”半夏喃喃,“怎么会?!”
冬青的力气很大,一把就拽住了半夏的上衣衫。后者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跌跌撞撞地被冬青扯着,往娉婷院前面的厅房而去。
厅房里早已慌作一团。今天早上,周嫣嫣被丫鬟喂下了每日调养身子的药之后,竟把早上用过的白粥全都吐了出了,不一会儿,白皙的面上就笼上了一丝黑紫之气。连翘还能镇定地差使人快去找大夫来救周嫣嫣,一向耿直忠心的冬青已经一个人跑到了院后的小厨房,向每日煎熬中药的小丫鬟兴师问罪了。
冬青刚刚把半夏拖拽到前院,便瞧见娉婷院前门进来了几个人。不是去找大夫的小丫鬟,却是浮梁县衙的沈捕头,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和县里的王大夫。
她狠狠把半夏往地上一扔,匆匆行了个礼,“见过沈捕头。”
半夏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被动地被摔到地上,似乎也没察觉身上的疼痛,只是在不住地哭泣。
若是她给小姐煎的药出了什么问题,那她的这条命也算是完了。
弥生淡淡瞥了地上啜泣的小丫鬟一眼,问,“怎么回事?”
冬青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沈捕头,求您为我家小姐做主。小姐今早吃了她煮的药,却是呕吐不止,现在怕是虚弱得……”
她的语音中有哽咽之声,一下子没接上话,头深深埋在臂弯之中。
“巧了,我正带了王大夫来。”弥生道。她自然不是因为巧合才带了王大夫来,却大有用处。
连翘此时听见了动静,从房间里出来,连忙迎王大夫进去。她穿着一件新裁的秋衣,鹅黄色衬得她的容色也出众了几分。弥生默默地看向她的耳垂,那儿挂着一副温润的碧色耳坠,小巧晶莹,配着鹅黄色的细茸,让人觉得萧索秋风中顿起暖意。
身后的闫泓景已经禁不住地赞了一句:“玉露秋风色,深红出浅黄。连翘姑娘今天真是好颜色。”
连翘微红了脸,轻轻道了声谢,转身便领着王大夫进了房门。
弥生面上没有半丝变化,上前将冬青扶了起来,道:“等会儿吧。”
冬青一愣,“等会儿?”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让她捉摸不透了。
“我想知道,”弥生看向她的眼睛,轻轻道,“你的小姐为何要躲着你?”
冬青更加发愣。躲着?沈捕头怎地如此说?
“或者说,”弥生顿了顿,“你家小姐为何不信任你了?”
“沈捕头为何这样断言?”冬青心思简单,脱口而出。
弥生也不生气,解释道,“你说,你经常出府帮你家小姐置办东西。可是,我刚见到周管家的时候,他就告诉我,阖府上下的采办都是他管理的——而这璎珞阁,总是得到最多、最好的东西。”
冬青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弥生继续道:“所以说,你家小姐,平日里,其实是不会缺东西的。”
不会缺东西,却总让冬青出门采办,自然是有蹊跷的了。
冬青的脸上还有些呆愣的神色,身后的闫泓景好心提醒了句:“冬青姑娘,如果你和小姐有了嫌隙,有什么背主的行为,现在可是有最大嫌疑的。”
被点醒了这一句,冬青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抓着弥生的袖子,喊道:“沈捕头明鉴!奴婢向来忠心,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旁边的半夏似乎已经意识到其中复杂的关系,有点茫然地看向弥生。
弥生似乎并没打算解释什么,只道:“冬青,你现在仔细想一下,你家小姐是从何时让你总是出府的?”
“好像……”冬青皱眉想了想,“好像就是奴婢的娘生病之后。”
“那你娘又是何时生病的呢?”
“就在夫人过世之后。当时倒春寒,奴婢的娘患了风寒,久治不愈,便落下病根。”冬青这回回答得很详细。
“我知道了。”弥生点了点头,“我想,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闫泓景只在心里嘀咕。昨夜那神秘女子离开小厨房后,弥生便让他将那掺了毒药的药物拿来,找王大夫换了一种药,今早又换了回去。她说,时机未成熟,只能顺水推舟狸猫换太子,让人信以为真。
她不是找王大夫换过药了吗?怎么周家小姐又中毒了?
难道……
闫泓景完全怔住了,看向弥生的眼神中透着巨大的惊异。难道因为证据不足,她是在引蛇出洞?大胄王朝,竟然还有这样的官员?!
也无外乎世子想让她到京城去报效国家了。
夺嫡之战腥风血雨,新皇登基后国家一直不稳固,先帝在朝时官场行贿成风,根基已经烂了。官员断案时,多是屈打成招,钱便是万能的,能买来命,也能送去死亡。若是这样的女子能到大理寺、刑部这样的地方,必是一番全新的景象!
闫泓景都有些激动起来。
可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找出周家闹鬼的真相。秋日的暖阳刚刚升到高宅大院的上空,弥生的侧脸染着几许金黄,偏生眼神一片冷然,淡淡扫来,透着一股清淡,让人只觉得心惊紧张。
初秋的风里还带着几丝暑气,蛇,怕是快要出洞了。
她看向房门口,连翘刚刚出来,转身关上房门。她的头微微晃动,向院子里看了两眼,两颗温润的玉坠在耳边轻轻摇晃,暖玉生辉。她向弥生微笑了一下,便沿着抄手长廊匆匆出了娉婷院。
“闫公子,”弥生出声,“麻烦你跟着连翘,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