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
山巅,鹰嘴般的悬崖。
猛烈的山风撕扯着半空中的雾霭,
五短身材,大腹便便,面容讨喜的田斌在悬崖边负手而立,他穿着一件镶有紫色花边的蓝袍,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而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普通葛衣的魁梧少年,肩宽背厚,四肢粗壮,眼神暴戾。
在他们的脚下,是一片连绵不断,甚至延伸到了地平线以下的璀璨灯光,它们与镶嵌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天空中那数以万计的星斗交相辉映,显得华丽而又壮观。
华夏城,天下第一雄城,三山虎踞,八水龙蟠,七堡拱卫,九塔托天,这里是永远不会沉沦于黑夜的光明之都,这里是永远不会关闭城门的自由圣地,这里是九州四十五路三百三十三行省七千二百七十二郡的中心,这里是大汉帝国的心脏。
“项炯,你发现了吗?”田斌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我们离着这么远,居然还能闻到那股令人恶心的味道。”
魁梧少年在嘴角上浮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似乎很赞同同伴的说法,但他却立刻将自己的视线从这座大城上移开,转过头去望着身后那条崎岖的小路,而这条小路正通向那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二)
田斌和项炯肩并肩的走在狭窄而又崎岖的山路上,在他们的前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风吹动道路两侧茂密的松林,发出浪涛拍打礁石般的呼啸。
天空中那轮明月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不论是高的,还是矮的,都变成了长长的。
一声孤独的狼嚎从远处传来,在这寂静的山中显得格外的刺耳,紧接着,数不清的耀眼白光从路两旁的树林中骤然升起,顿时将整条山路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之中,任何人在这光中都无法正常视物。
三十张硬弓,只发出了一声弓弦响,一弓揽三矢,九十支利箭从三十个不同的方向。
白色的高温火焰笼罩了整段山路,路边的草丛被瞬间气化,石头变成了灰尘,土壤变成了焦泥。
这就是道法的力量,在箭矢上加持高级御火术造成的结果。
但这一切都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白光一闪即逝,崎岖的山路重新陷入了黑暗,没有火焰,没有箭簇,没有硬弓,也没有什么弓箭手,只有……田斌。
这个面相憨厚,笑容可掬的胖子身材矮小,大腹便便,毫不起眼。他倒背着双手,踩在冒着黑烟的土地上,浑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焦痕,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条身着劲装的大汉像一口麻袋一样从树林中飞出,重重的落在了田斌的脚边,而项炯则拍打着双手正从树林里走出来。
“我给你留了一个活口。”项炯的声音有些嘶哑,明显是轻微酗酒造成的。
田斌微笑着低下了头,发现面前的袭击者已经被折断了全身的骨头。
“何苦呢?”田斌轻轻的说,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憨厚,以至于使人很容易忽略他的脚正把那条大汉的眼珠子从眼眶里踩出来。
不远处,项炯的眼神很冰冷:“看起来这儿确实没人欢迎你。”
(三)
在大汉帝国,天子是毫无争议的最高统治者,他能够建立这个国家毫无疑问是上天的意旨,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没有资格霸占所有的权力,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百姓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前秦的始皇帝就是因为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犯了错误才会被上天所厌弃。所以尽管天子拥有最终的裁决权,但同时也必须将这些权力赋予百姓才能得到上天的喜悦。虽然数以万万计的百姓不可能人人都来参政议政,不过他们可以需要挑选一些精明能干的人组成一个机构来代替自己做这些事情。
于是,天子便将这个帝国最高的立法机构起名为“天命府”,其成员则被称为“议政员”,简称“议员”,另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别号:“百姓公仆”。
“我在,故天命在我。”
“我”是谁?“我”就是普天之下的所有黎民百姓。
三百年前,天子的宣言振聋发聩。
“投票?投你娘啊,老子天天跑动跑西,忙得**朝天,哪有时间去投票哦?跑一趟老子损失多少钱哦,那些候选人老子又不认识,投他个鬼哦。罚款?罚喽,随便。”
“哎呀,要说投票,那真是一脑门子官司,俺们家穷,那罚款交了怪心疼的,可你说那些候选人俺一个都不认识,你想我一种地的,光瞅着他们嘚嘚瑟瑟的,说那些玩意儿也都差不多,谁知道他们谁真谁假啊……啥?你说咋投?没办法,看谁名字顺眼就投谁呗。”
(四)
在街上整整奔波了一天之后,一盆滚烫的热水可以让备受蹂躏的足底血脉得到适当的放松;在上百人面前重复上百遍同样的话语后,一杯金桔青叶浆可以让有些红肿的嗓子变得清凉一些。
很久了,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了,往日的日子虽然很舒心,但却有些……无聊,很无聊,百无聊赖。
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人生百无聊赖?
身家虽然已经百万,但只要随便做一点儿事情,金钱依然会滚滚而来。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任何女人无需勾手指就会自己扑过来甜言蜜语婉转承欢。
身居显位,大权在握,虽然不是权力的顶峰,却可以对站在顶峰的人指手画脚,而且不需要承担多少后果。
财、色、权,一个男人所梦想拥有的,一样都不少,而且还多的有些过分。
这样的人,自然会感觉人生百聊赖,就连心情郁闷都已经成了一种奢侈。
但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贵为天命府上院议员的虞同却享受到了这种许久没有享受过的奢侈。
这些贱民!愚蠢、无知、短视、懒惰的贱民!
虞同这两天时常瞪着眼睛,咬着后槽牙狠狠的吐出这两句话,仿佛是遇上了杀父仇人一般。
几个月前,《新工具普及保护法》在虞同的串联下,由下院的十几名议员联合上交了提案。在虞同看来,新工具的迅速普及能够快速的提升生产效率,既能够为业主们创造更多的效益,也能够降低劳动强度,减少劳动风险,让工人们受益。当然了,同时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些效益:如果这个法令顺利实施,必将会让虞同得到更多的政治资本,另外那些新工具生产者们塞过来的红包也确实是相当丰厚。
这摆明了是个皆大欢喜的多赢局面,实在是值得搏上一把。虞同本以为对于这个法令的阻力多半会来自于那些旧工具的生产者,却万万没有料到最先产生反弹的,竟然是那些他认为本可以从中得益的工人。
这些贱民,该死的贱民,他们竟然为此脱离了生产,联合起来向朝廷提出了该死的抗议,从多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看,这些蠢货似乎正在进行有组织的串联,极有可能要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罢工行动。
这消息让那些凭选票进入天命府的下院议员们恐惧不已,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还是虞同这时候挺身而出,他对他们百般的游说鼓动,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最后总算是重新振奋了士气。这些软骨头的墙头草跟着虞同一起走上街头,通过各种手段向工人们进一步阐述《新工具普及保护法》的优点,但令人气馁的是,成果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不错,新工具的迅速普及在某种程度上会让一些……好吧,是相当一部分人暂时失业,但在新工具普及后,社会上将会产生更多为新工具做后勤的新的工作岗位。不过是重新找个工作罢了,不过是暂时承受一点儿困难罢了,不过是要冒一点儿风险罢了,失业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愚蠢!无知!短视!懒惰!不努力,不进取,只看眼前,只想安逸,活该他们受穷!活该他们吃苦一辈子!
“老爷,都预备好了。”
“今天,绝对,绝对,不许有人打扰我。”
“是,老爷。”
(五)
“今天是个好机会,他很疲惫,很沮丧,他需要发泄,疯狂的发泄,需要做一些比平常还要疯狂的多的事情,这些事情应该是极其丑陋,即使是他那些白痴一样的保镖也不能知道,因为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尊严,所以他会让所有人离得非常远。而这,就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六)
风卷珠帘,月色如水,
暖阁里的灯芝散发着暧昧的粉红色,
巨大的皮制床垫上铺着淡黄色的床单,里面充满了水,一朵艳丽的玫瑰就盛开在这水面上。
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人走进了暖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他此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带着淫猥的笑容,迈着轻佻的步伐走向床边,他的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床上那朵稚嫩但又丰润的鲜花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背后,有一双冰冷坚硬,丝毫不带感情的眼睛正在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