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客栈门前的大街已经被戒严了,但不知为什么,设立的牌子却是“路面整修”。
几十名内安员都换上工政局修路工人的制服,倒也挺像个样子,只是那警惕的眼神出卖了他们。
“这位是从京都来的吴琳吴大人吧?”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留着短须,五官精致,看来一二十年前肯定是个帅哥。
“正是卑职,请问大人可是五羊郡内安局局长桑英文大人?”
“正是本官。”
桑英文的语气很和蔼,肩章上挂着的两颗金星正闪闪发光。眉眼间似乎有些东西是吴琳所熟悉的,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桑英文,五十三岁,十八岁从军,历任东南海防军第十三师第一团三营二连尉官,第一团一营都尉;三十岁退役进入内安系统,历任北海郡内安局刑捕司副总捕,南宁郡内安局副局长,于十天前升任五羊郡内安局局长。
“这已经是第四起案子了,一个月里四起谋杀,六条人命,真是流年不利啊……”桑英文慨叹着,但表情却没有多少沉重,反而尽是一股逼人的锐气:“我十天前刚刚上任,到现在连个副手都没有,而你是昨晚刚到,上面也没来得及给你安排副手,但我们却必须立刻面对这么棘手的情况……这五羊郡还真他妈是个繁忙的地方。”
三个月前,五羊郡发生贪腐大案,前任五羊郡内安局局长,副局长,刑捕司总捕,副总捕,都被海上贸易总行会给告上了法庭,状告他们涉嫌借职务之便对贸易行进行敲诈勒索,经东南巡回法庭终审四人罪名成立,全部锒铛入狱。
“来吧,姑娘,我给你做个笔录。”桑英文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桑英文在五羊郡内安局的公事房里了。
“昨晚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异样的声音?”
“不,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吴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作为一个正准备大展宏图的刑捕司总捕,当谋杀就发生在身边的时候,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让她觉得很有挫折感。
“那在你入住时,有没有在掌柜和伙计们的身上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没有,他们服务的很周到,表情也很自然。”
“那么……
桑英文反复的问着,吴琳耐心的配合着,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切也都是无用功,这是个手段极为高明的案犯,既然你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那么再怎么回忆也是很难找到蛛丝马迹。
“桑大人,我们以前见过吗?”当询问终于结束了的时候,吴琳终究还是没有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也是京城人,家祖桑伯在玄武学院任职,吴大人是那里的高材生,应该见过他。”桑英文微笑着回答。
“桑伯我当然见过,”吴琳恍然大悟:“上学时我常上他的课,而且我还是吴隐的曾孙女。”
“是吗?!”桑英文大笑:“昔年家祖与吴老先生八拜为交,如今你我又一起共事,巧,实在是太巧了。”
(三)
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按程序吴琳自然先是到两广总局向总局长报到,总局长是个六十出头的老者,严肃庄重,举止得体。他先是为昨晚发生在客栈的谋杀对倒霉的新扎总捕进行了一番安慰,随后便下达了指示:
“这个案子对五羊郡,乃至五羊郡周边都有着很大的影响,性质之恶劣前所未见。五羊对于海上贸易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海关的税赋对朝廷来说极为重要,而这种恶性杀人案件会给商人们带来很大的困扰,本座刚刚从省督那里回来,得知相当部分的商人已经不惜成本转道北上,去句章港停靠了,五羊港的税收本月较上年同期已经减少了五分之一,间接波及到了各郡县,省议会对此非常不满,省督的压力也很大,所以还望吴大人和桑大人精诚合作,迅速破案,还百姓以清明。”
空旷的太平间,墙壁全部由冰块组成,由擅长御水术的专职内安员一天三次进行加固,所以走进来立刻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六张尸床在这里浩浩荡荡的摆了一屋子,六具尸体并排摆列,左胸处都有一个大洞,全都死不瞑目,面容扭曲。
“一个老鸨,一个乞丐,一个商铺的跑街,客栈老板和两个伙计,一共四起案子。”桑英文对吴琳介绍道:“具体档案我已经让人送到你的公事房去了。”
吴琳仔细的观察这每一具尸体,她很清楚,这是顶头上司对自己的第一次考察。
“这很明显是过度暴力,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伤痕都是不必要的。凶手显然对这些人怀有仇恨,是仇杀。”
“尸体摆放的次序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吗?”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后,吴琳继续说了下去:“那就对了,您看,尸体上的伤痕是一次比一次多的,这说明凶手的愤怒情绪正逐渐膨胀,而且越来越不受控制……”
说到这里,吴琳突然犹豫了一下,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有了一丝的怀疑,但当她准备重新再看一遍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桑英文的声音。
“英雄出少年啊,新鲜名词一套一套的,我们这些老家伙连听都没听过。”
转过头去,发现桑英文正在看着自己,脸上带着赞许和鼓励的微笑。
“大人过奖了,这些可都是令祖父教的。”
“是吗?呵呵,可惜啊,我在他老人家膝下的时间太短了,算算我都有四十年没回过京城了。”
“报告!”一个女性内安员出现在太平间的门口。
“报告二位大人,银砖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
“这几起案件中被害人心口所塞的银砖是同一批银砖,根据上面的记号来看,肯定是去年海上大劫案中被抢走的那一批。”
“死者的家中查过了没有?”
“还没有,但弟兄们已经集合完毕,等待大人指示。”
“好,这是你们刑捕司新上任的总捕,以后你们就要听她的指示了。”
“是,大人。”
桑英文看着吴琳,捻髯微笑:“看样子,这些死者和海盗是脱不了干系了。”
“大人,去年的海上劫案是怎么回事?”吴琳问道。
“从东瀛过来的一条运银船在鹏城县以东海域被东海第一大海盗‘紫鲸王’洗劫,十万两白银全部席卷一空,所幸船员倒是无一伤亡。不过这案子不归咱们管,是军方的事儿。”
“当时押运的兵舰没有反击?”吴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海军的船只不够用,所以没有押运的兵舰,运银船走的是暗镖。”
“那海军都干嘛去了?”
“去抓紫鲸王去了。”
“一群废物。”吴琳喃喃的说。
“吴大人有所不知啊,”桑英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本朝以商业为血脉,海运又是商路之重,故此这海上贸易利润尤为丰厚。早年间百姓多自行下海行商,事故频发,悲剧连连,沿海一带常有寡妇村之说,故此朝廷于百年前颁下《航海法》,规定非万料以上的大船不得远航。不料却让富商巨贾借此垄断海运,使当时很多的升斗小民失了生计。于是海患迭起,盗贼遂盛,而这‘紫鲸王’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此贼在东海横行已有四十多年,实力强横,凶狠狡诈,而且手下人才颇众,官军屡次抓捕,或大败而归,或被其逃遁,往往徒劳无功。”
说到这里,桑英文轻轻的敞开衣襟,一道巨大的黑褐色伤疤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边的腰间,可以想象当年这伤口他带来了多么大的痛苦。
“昔日老夫在军中,也曾带队与之交过手,当时那一刀可是差一点儿砍开了老夫的脊柱,要不是老夫的上司及时相救……唉,人老了就啰嗦,又扯远了,但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个案子总算是有了个突破口。”
看到吴琳陷入沉默,桑英文笑了笑,转头对刚刚前来报信的内安员吩咐道:“通过关系把消息传出去,凶手的目标是紫鲸王安插在五羊郡的内线,不是普通百姓。”
“请等一下!大人!”吴琳连忙意图阻止:“这样就下结论是不是有点儿草率?”
“谁说我们下结论了?”桑英文微笑着:“现在要做的首先是要稳定民心,通过非正常渠道告诉人们,凶手只杀海盗,不动其他,那么本分良民自然就不会再恐慌,民心稳定了,上面的大人们就不会总来找咱们麻烦了,这样咱们就可以安心寻找真正的凶手了。”他冲吴琳眨了眨眼睛:“相信我,你很快就会知道,大多数时候那些行政官僚可比凶手可恶多了。”
(四)
桑英文离开了,吴琳在这些尸体前反复走了几遍,她仔细的对每一具尸体进行观察,对那些青黑色的恐怖皮肤似乎完全视而不见,最终,她的眸子中精光一闪,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潘越!”
“到!”一个鬈发虬髯的彪形大汉出现在停尸房的门口,这是跟着吴琳一起从北方过来的四名内安员之一,那一脸的大胡子使他看起来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要老得多。
“给我好好查这个。”吴琳指着那个商铺的跑街说道。
潘越将自己那只多毛的左手放到那个商铺跑街的尸体上,所有的汗毛立刻变成了一株株用肉眼需要仔细分辨的细小藤本植物,这些藤蔓迅速的进入尸体内部,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极为细致的检查。
这是御木术中一种很罕见的技巧,而能够掌握这种技巧的人基本只有两种职业选择:内科医生或内安员。
“这个人是第三个被杀的,身上的伤口虽然不是最多的,但却是最深的,另外比较特别的是,他的右耳被撕掉了一半,但在剩下的那一半上,属下发现有唾液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在杀掉他之前,曾经在他的耳边说过悄悄话。”
吴琳点了点头,笑了笑。
“有点儿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