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璇堡,
虞园,
“抱歉,我刚刚没听懂大人的意思。”苍老的大总管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屈殿臣,眼神有些空洞。
屈殿臣露出一丝戏谑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唰”的一声展开,“搜查令”三个大大的黑字看起来格外刺眼。
“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是没有通融,说老实话,这活儿完全可以让内安厅的人来干,但我想来想去,还是您自己动手的好,这样大家都能保留些面子。”
看着代表着朝廷权威的红色印章,空洞的眼神终于渐渐变成了无奈,大总管脸上的老年斑此时格外的明显,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来人啊,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
大床,高橱,小几,低椅;门帷,窗帘,床单,几布;一卷画,一炉香,西班牙青铜短剑,长达三丈的埃及五彩流苏。另外还有地毯和挂毯,在内安员的指挥下,虞家的仆人们甚至连墙上的木饰都给拆了下来。
当屈殿臣再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有木质的地板和白色的墙壁,就像是一个盛装的妇人除去了所有的钗环和妆容,露出了她贫乳惨绿的本质。
房间的一侧,地板和墙壁上有着十几个孔洞,很明显,这些孔洞是某些装置被拆卸下来以后余留的痕迹。屈殿臣望着它们,突然觉得有些荒谬。他招了一下手,三个内安员拎着三个大包袱走了进来。
“把这些东西都装上去。”
单杠式的吊架,秋千式的吊架,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支架上面还附带着皮质的手扣……半个多小时后,几个内安员们满头大汗的停住了手。
一个小型的刑房展现在人们的眼前,作为一个资深内安员,屈殿臣见过不少丑恶的东西,这些东西也不过尔尔,但同样作为世家出身的后代,屈殿臣突然觉得感到了一种惭愧的感觉。
什么样的人生才会感觉到如此的空虚和压抑?什么样的空虚和压抑会让一个人用如此变态的方式去追求****的满足?世间人多以财富的多寡,权力的大小和地位的高低来论断一个人的价值和幸福程度,但如果财富、权力和地位真的能让人幸福,那为什么虞同还要用这种超常规的方式去满足自己最基本的需求?
入你老母啊。
屈殿臣转过身去,大总管就站在房间门口,他从这个老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悲哀。屈殿臣能够理解这种悲哀,这个老家伙生于虞府,长于虞府,这辈子在虞氏兄弟身上所花费的心血甚至都超过了他自己的儿女。
“老人家,”屈殿臣的语气没有轻佻和嘲讽,显得格外温柔:“我能理解你所做的一切,但到了这一步,掩饰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你最好的选择还是告诉我真相:你们究竟在掩护谁?那天晚上,在这个房间里等待虞同的究竟是谁,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你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难道就不想找出真正的凶手?”
“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虞富面无表情的看着屈殿臣:“需要请示大倌。”
“头儿,来看看,这儿有条密道。”耶律元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
华夏城内,
黑白相间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充满着明亮而又凄冷的光,显得阴森而又冰冷。
一个揣着双手的老人沿着走廊走来,长发,长须,全都洁白如雪,梳理的非常整齐。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的腰背却还很挺直,面如姜黄,目若朗星,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只是略略下垂的嘴角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他的步伐并不快,但却几步就穿过了这长达二里有余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两扇通体黝黑的钢铁大门,样式简单朴素,没有任何装饰,却莫名的带着一种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严。
“北阴告进。”
其实老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条空旷而寂静的走廊里听起来却格外洪亮。紧接着,大门两侧的枢机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沉重的门扇轰然而开。
门的后面并不是什么房间,而竟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湿地,大片大片高高的芦苇,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小水塘,四通八达的溪流网络,造型别致的小树和水生灌木……它出现的有些突兀,但却能在第一时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而在距离门口三里多地的地方,在晃着白色穗花的芦苇丛中,一棵高耸入云的巨大榕树就像一个席地而坐的巨人,它植根于巨大的池塘中,无数的支柱根竖立在水中,自己就形成了一片森林。头顶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星星格外的明亮,如同一颗颗闪亮的钻石般璀璨夺目,一轮明月挂在繁星之间,显得格外的大,皎洁明亮,像一块无瑕的美玉。
雪发白须的老人足下不动,身形却随风飘动,就像是在水上滑行一般,擦着芦苇的顶端飞过,仿佛一缕轻烟,直接没入到那棵独木成林的巨大榕树中。
他在数以百计的支柱根之间轻车熟路的飘行,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最终来到如山坡般的树干前。他沿着树干一路向上,在茂密的枝叶间穿行,身形时隐时现,飘忽不定,转眼就到达了这棵巨树的中部。
这里是这棵超巨型榕树向上伸展的源头,无数根两人合抱的枝干从这里继续向上生长,中间方圆竟有百丈。而站在这里仰面观望竟然看不到一丝缝隙,仿佛那天原本就是由一片片树叶组成的。
几百年来雨水的积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生长着一棵高有三丈左右的树中树,如伞盖的树冠下是一个浮于水面上的木台,雪发白须的老人飘飘然落在这木台上,单膝跪地。
“出事了?”一个非常苍老,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这树中树那茂密的枝叶间传来。
“是的,关于《新工具普及保护法》的事情。”跪在木台上的白须老人说道,虽然面容是个老人,声音也很低沉,但听起来却似乎依然年轻而又充满活力。
“遇到麻烦了?”
“是的,泰山在南方的事情出了岔子。”
“说。”
“为了在五羊郡杀一儆百,她派自己的旧部制造海啸毁掉了一个盐商的盐场,而那个盐商的女儿当时就在盐场,被大浪卷走,生死未卜,而这个女孩儿有一个情人……”
“你说五羊郡?”枝叶间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白须老人的话。
“是的。”
“那个女孩儿有个情人?”
“是的。”
“那这个情人该不会是……”
“是的。”
枝叶间的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虞同死了?”
“属下以为,应该与此有关。南宫也这样认为,现在他已经躲到了属下的家里。”
苍老的声音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阵,枝叶间传来了他低低的笑声。
“呵呵呵呵……原来只不过是想钓几条小鱼熬锅汤喝,不料却引来了一条嗜血巨鲨,看来我们的运气真的是坏到家了。”
“请地藏示下。”
“既然天生的穷命吃不起鱼翅,那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苍老的声音显得很洒脱,丝毫没有受到挫折后的沮丧:“如果他想继续折腾下去也随他,你千万不要再插手,同时一定、一定、一定要把我们从这里面完完全全的摘出来。”
“如何摘?”
“首先是把人交出去,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交出去?”
“有问题吗?”
“南宫是我们很重要的力量,轻易放弃似乎有些不智,而且恐怕也会对‘幽冥’的信誉有碍。”
“这么多年了,我想你应该足够了解政治和政客了。”苍老的声音回答:“所谓政治,其实一种关于利益的游戏,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围绕着利益进行,而政客就是这种环境所培养出来的一群最喜欢宣扬信誉而实际上却毫不在意信誉的混蛋,他们看重的只有实际的利益,只要我们付得起利益,找几条狗绝对不是难事。”
“是,明白了,属下马上去办。”白须老人左手抚胸,俯身行礼。
(三)
“如果凶手是从这里进入暖阁的,那么当他离开时又是怎么把这张木版画重新挂回去的呢?”屈殿臣问道。
耶律元把版画翻过来,指了指画背面暗藏的一个把手,和四个反扣的挂钩:“只能从里面打开,同时也只能从里面挂上。”
“那请问您老又是怎么发现的呢?”屈殿臣从耶律元的手里接过版画,打量着上面的那位彩绘的********。
“所有的版画边缘都有些浮尘,而它是最少的一个,似乎有人动过。”
“一条可以秘密进出这里的捷径,啊?”屈殿臣走到墙边,隧道口在离地大概半尺高的地方,洞口还算是平整,但明显没有经过什么精心的打磨,他向里面望了一眼。“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隧道黑暗,简陋,窄小,四壁全是潮湿冰凉的泥土,一个成年人只能弓着腰缩着肩像一只甲虫那样在里面穿行,而像耶律元这样的大个子就只能爬着前进了。
“我早说我自己下来就行了,你还非要跟着。”屈殿臣说:“待会儿我要是闹肚子,你就等着吃屁吧。”
“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么他一定比你强。”耶律元回答,没有任何表情。
“草。”屈殿臣回应的也很坦诚。
隧道很长,当屈殿臣也不得不趴下来向前爬了很久以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而此时,整整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搬开作为掩护的假山,隧道的尽头是一片整齐的翠绿,阳光洒在青草上,闪烁着夺目的生机勃勃。远处,一个十三四岁的白种小孩儿正在修剪草坪,一个五十多岁,缺了一只胳膊的棕色皮肤的天竺人在整理篱笆。
朝廷在京畿地区一共设立了十三处公共园林,这就是其中的一处。
“这里的土质很好,十几岁的孩子就能挖这样一条地道。”
“但至少得花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十几岁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能储。”
“可虞同确实没有理由弄这么个东西。”耶律元回答。
“凡事总有理由,”屈殿臣突然叹了口气:“先回去问问虞家愿不愿意交出那个目击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