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杨指着那瓶红酒,戏谑的问,“小师父,你这里居然有酒?”
玄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是惠恒特意拿来说给我庆祝结婚用的。”
听到结婚二字,高杨一面上飘过一抹绯红,轻轻的“哦”了一声,问他,“这酒,你喝吗?”
“我?还是等到结婚之后再喝吧。不过那瓶酒是红葡萄酒,天然果实发酵,说来也算是素酒,没什么不能喝的。只不过,我一时还不太习惯这些违反戒律的事物。”玄霁答道。
高杨之前跟惠恒和智勋交流了不少,知道玄霁心系佛门,如今又听到他提到戒律的事情。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心他会不会提出悔婚,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那,结婚算不算违反戒律?”
玄霁幽幽的说,“算是另一种修行。”
高杨眨眨眼睛,给玄霁盛了一碗汤,迅速转移话题,柔声细语的问,“那瓶酒,我能不能喝?”
“你现在想喝?当然可以,说起来也算是为你准备的。”
高杨看着那酒眼馋,她想了想说,“我是想喝,不过现在吃的太饱,等晚一点的时候我要是馋了,就不客气了。”
玄霁自然没有反对。
吃过饭,高杨坚决再不让玄霁插手了,她一个人把桌子收拾好,连碗筷也洗的干干净净。
玄霁走进禅房,拿起那串高杨所说的“七宝菩提释香珠”。这佛珠由于长期的捻拨,着实有些磨损了,但看起来并没有残破,依然熠熠生辉,风姿绰约。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在千年当中一直使用的样子,否则不会保存这么完好。它的价钱,对玄霁来说的确没什么要紧,但这七宝却是难得的供奉佳品,按照佛家的解释,玄霁日日诵经礼佛,这七宝会保佑他为佛祖奉上自己的虔诚。
高杨收拾停当,走进禅房,看到玄霁手持着佛珠正在出神,不忍心打断,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的敲了敲门,“有没有兴趣听我弹一曲古筝?”
玄霁饶有兴趣的放下佛珠,跟高杨一起来到三楼的藏经阁。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隐约的从窗口看到几点星光。
高杨手抚着古筝的琴弦,“这琴是你的吗?你也会弹古筝?你也精通音律?”
玄霁摇摇头,“不是我的。说来话长,这琴原本是喜欢智勋的一个女孩儿送给他的,说是见琴如见人。智勋推脱不掉,只好收下。可他又不想接受那个女孩的感情,既不想把琴放在家里睹物思人,又不好直接扔掉,于是放在我这里寄存。我是不懂音乐的。”
高杨噗嗤一下笑了,脑海中自动出现智勋说这番话时的场景,想象着智勋那副无奈的表情,脑补着他当时天然呆的神态。
高杨拿出那本幽禅赋,递到玄霁面前,“那这本书是你的吗?是佛经吗?”
玄霁接过来看了看,“书的确是我的,不过不是佛经。我所有的藏书中,只有这一本很奇怪,不是佛经,也不是任何一门佛学语言,是些看不懂的符号。当时我离开寺庙的时候,手抄了一些庙里藏经阁的经书,这本也是我手抄的,不过它很特别,是从一副绢帛上抄出来的。”
“哦?”高杨来了兴趣。
“我原本并不打算手抄这一本,因为不是很懂字符的含义,看起来它又并不是一部经书。可是师父却很重视,那绢帛保存的十分完好,像新帛一样。师父从一个古匣中取出来,谨慎的交给我,嘱咐我务必用心抄录保存在家里。”
高杨感到很奇怪,“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这是什么用意呢?”
玄霁摇了摇头,“没有,师父的话处处透着玄机,我时常都参悟不透。对于这本书,我也是满心疑惑,所以放在书架上,偶尔参悟一下。”
高杨把书摆弄了一番说道,“原来你师父是世外高人,想必寺庙里也收藏了不少好宝贝。”
玄霁笑笑,“明天去观礼你就能看到我师父了,是位德高望重、佛法精妙的长者。”
高杨露出期待的神色,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书说,“这书我刚才研究了半天,觉得很像是乐谱,而且像是古筝的乐谱,我试着翻译了一下,可能能够弹出曲调。”
高杨让玄霁帮她把古筝从架子上搬出来,看看四下没有地方摆放,两人决定先把几案上的围棋盘撤开。
高杨一边搬一边还说,“不要把残局破坏了,有时间的话,我要跟你下一盘。”
玄霁有些意外,“你也喜欢下棋?”
“当然。围棋棋局变化莫测,把科学、艺术和竞技三者融为一体,蕴含着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思想,我很喜欢。”
玄霁赞许的说,“围棋的每一个局部棋形都是对局者经过巧妙构思,综合各种变化、各种选择进行反复判断和比较之后的结果,到后期,每一步的走势都会影响到整个局面的结果,的确妙不可言。”
“知音啊!”高杨来了兴趣,“说的我都迫不及待想跟你下一盘了。不过,我的曲子已经酝酿半天了,有些技痒。不如我们听完曲子再下。”
两个人托着棋盘,放到一个比较空的架子上。
一抬头,高杨的目光被一个物件吸引了。
拿是挂在墙边的一只白玉笛。通体雪白,一看就是用整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笛身却成飘带状从头到尾细细的有一抹黑色蜿蜒盘旋过来,很像一条飘逸的小龙伏在笛身上。高杨不禁拿下来仔细的看去。
绝对也是一件唐朝古董,高杨心里暗暗叹道。
她看了一阵,又是莫名的觉得眼熟,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高杨不好再说什么,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第一次到人家来做客,怎么看什么都眼熟。看人家的花也眼熟,园子也眼熟,禅房也眼熟,七宝菩提释香珠也眼熟,白玉笛还眼熟,干脆把人家宝贝都眼熟成自己的算了。
她晃了晃头,自嘲了一番,抬头问玄霁,“是你的笛子?你会吹笛子?”
“不会。这个是李若晃老师送给我的乔迁礼物,让放在这里镇宅辟邪用。”玄霁整理好棋盘,转身说道。
高杨对会昌村的事情也有所了解,知道那些人都是奇人异士,她也不抵触,笑了笑,把笛子交还给玄霁。自己把古筝搬到几案上放好,轻轻坐在蒲团上,拿起刚才翻译好的曲谱,随便拨弄了两下试了试音,开始弹奏。
一阵悠扬的琴声顺着指尖缓缓流淌开来,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仿佛是春风绿过田野,又宛如雨笋落入竹林,使人眼前不禁浮现出了山水田园般诗情画意,好像炊烟迷离雨沐万物,落霞彩云烟雨竹鸣般的,风光悠然而旖旎。
紧接着曲调轻轻一转,清脆如珠落玉盘,又低回如呢喃细语,仿佛一对恋人耳鬓厮磨般的轻声漫语。琴声好似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弦弦掩抑声声思,未成曲调先有情。
虽然是第一次演奏,但不知怎的,高杨整首曲子似乎弹得十分流畅娴熟。
正沉浸在指尖的音律中,高杨忽然听到一阵悠悠笛音缓缓扬起,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清亮悠远,洗尽尘俗。
高杨惊讶的抬起眼,发现竟然是玄霁在用白玉笛演奏。她十分诧异,玄霁明明刚才还说自己不懂音乐也不会吹笛子,可一转眼就能走出如此悠扬美妙的笛音。
听着听着,高杨心里不禁暗暗吃惊。玄霁的演奏水平可不一般,绝不像是没有演奏基础的人所能达到的水平。
她虽然很好奇,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弹奏。
这是怎么了,好像神灵附体了一样,从这曲子一开始弹起,高杨就似乎进入了某种状态,只消偶尔瞄几眼那曲谱,大多数时候,竟然不用看谱子就能顺畅的往下弹奏。而玄霁玉笛的配合更是恰到好处,曲调处处与古筝不同,但却处处巧妙完美的悄然应和,仿佛一位护花使者,用缭绕的笛音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柔美的弦乐。
高杨发觉和玄霁之间的配合几乎是令人震惊的默契,玄霁是她这些年的古筝生涯中从没有碰到过的实力搭档。
高杨抬头看去,玄霁似乎沉浸在缥缈的音乐中,并没有同高杨有任何眼神交流。
她便也低下头,享受起这曼妙的音律来了。琴声亦扬亦挫,笛声深沉婉转,仿佛说不完的情话,道不尽的缠绵,又像是说不完的相思,道不尽的离愁。
时间和灵魂仿佛已经穿越了这乐声,肆意在花间竹林游荡。时而莺歌漫舞,时而互诉衷肠;时而山河大川,时而丛林小溪;时而巫山云起,时而弄月吟诗;时而相望含情,时而愁肠百结;好像出世于幽幽林谷,更像隐世时禅音袅袅。
渐渐的,高杨翻译的曲谱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她的琴声渐渐放慢了曲调,玉笛声也渐渐顿挫了起来,缓缓的收住了尾声。
乐声停住了。
但......
只停住了一刹那......
古筝的弦音蓦地再度响起,起承转合顺着刚才的音调继续流转,但却再没有了一丝悠扬,竟然越来越苍凉了起来。
好似女子一声声低沉的哭泣,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幽怨和凄楚。像是在向上天无力的祈祷,又像是对佛祖绝望的哀求,直听得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悲恸的琴声沉沉的奏响着,一声声,一阵阵......
高杨突然感到一阵心如刀割,五内绞痛。
“砰!”的一声,几根琴弦一并重重的崩断了,“啪”的一声打在她的手背上,瞬间鲜血崩飞开来。
高杨没有注意到手上的伤口,只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失控的瘫坐在地上,泪水如滂沱的大雨般落下。
玄霁并没有用笛声来应和最后一段,只是静静的听着。那琴声传递过来的哀痛和绝望竟令他没由来的心脏一阵疼痛,脸色越发的苍白。
他用手护住胸口,眉头紧锁,大口的呼吸,却还是觉得窒息般的痛苦不断的向他涌来,淹没了他整个人整颗心。
连琴弦重重的断开都没有令玄霁回过神来。直到听到高杨的哭声,他才仿佛从大梦中惊醒一般转过头。
看到琴上和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玄霁一愣,立刻拉起高杨,带她到旁边的实验室去处理伤口。
高杨的情绪完全没有平复过来,她有些失魂落魄,坐在实验室里依旧任由泪水尽情的流淌。
玄霁也有些失神,他没有说话,麻利的拿出一些消毒的药水帮高杨清理伤口。
伤口很深,似乎能隐隐的看到白色的骨头。
玄霁这才发觉伤口那么严重,他小心的处置,放慢了手脚轻轻的擦拭着,尽量不弄疼高杨,而高杨却自始至终一动都没有动。
玄霁没有给高杨缝针,只是用胶带粘合固定好之后包扎了起来,接着取来破伤风的药剂,给高杨打了一针。
做完这一切,玄霁拿了些纸巾,蹲在高杨的面前,轻轻的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高杨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玄霁,情绪渐渐的平复下来,从玄霁手中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镇定了一下,又拿出一张纸巾在玄霁的脸上擦了擦,“你的脸,这边有血。”
高杨看了看手上的伤口,喃喃的说,“这是究竟是首什么曲子?为什么这么诡异?让我几乎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你知道,我学古筝已经很多年了,几乎弹遍了所有的古筝曲谱。就算是现代音乐,我也常常改成古筝的旋律自娱自乐。可画面感这样强、感染力这样强的曲子,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她改口道,“不,不仅仅是感染力强,更像是......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感受到什么人内心的无助和绝望......这太不可思议了,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玄霁闭上眼点点头。
高杨激动的站了起来,“这......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这曲子我是第一次弹。就是在饭前,我才刚刚把它用我以为的方法翻译成曲谱。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幽禅赋......幽禅赋......你说它真的是曲谱吗?或许它根本不是什么曲谱,是天书?是佛经?对,就像《九阴真经》是从老子的《道德经》里面参悟出来的一样。我把佛经参悟成了曲谱,居然还把它弹奏了出来。天哪,你听到了吗,我刚才是真的弹了一曲的,是吧?”
玄霁扶着高杨坐好,让她镇定些,“你不要紧张。你说的没错,你刚才的确弹奏了一首曲子,那旋律有摄人心魄的神秘力量,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高杨猛地抬头盯着玄霁,“还有你......刚才用笛音与我合奏的人,不是你吗?”
“是我,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会吹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