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霁今天是在一堆手术和公事中特意抽出半天时间来见高杨的。
他一大早先到医院打理好一切,把到下午上班前的时间都预先空出来。然后驱车来到长安大学。玄霁和高杨并没有约好具体几点见面和在哪个位置,他到了学校之后打电话给她,语音提示手机已关机。
关机。
玄霁放下手机想了想,还是决定计划不变。他停好车,信步在校园里走了走,虽然他知道不一定会运气那么好碰到高杨。
长安大学的校园很大很漂亮,绿树成荫,学生三五成队,结伴而行,偶尔也有一对对小情侣,亲亲我我毫不避嫌的从身边走过。
玄霁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走着,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嘿,帅哥。帅哥,叫你呢。”
玄霁转头过来,看见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冲他招手。“大帅哥,你是高杨老师的男朋友吧?”看玄霁点点头,那女孩接着说,“上次你送她回来,我见过你。哇塞,近看居然比远看还要帅哦!”
这种程度的搭讪,玄霁当年在哈佛校园里几乎是每天都发生的,玄霁礼貌的笑笑,对那个女孩说,“谢谢,请问你知道高杨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两个女孩一脸花痴状,“哇,声音也好性感哦。啊?怎么你连高杨老师的办公室都不知道么?喏,就在那个楼521室。”其中一个女孩伸手一指。“不过,今天她好像有公共选修课,在这边这栋楼2楼最头上的那个阶梯教室。”
玄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向她道过了谢,就转身往教学楼走去了。
后面传来两个女孩继续花痴的声音,
“哇,好man耶。”
“比隔壁班的张小草还帅哦......”
玄霁走到2楼,刚好上课铃声响了。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高杨在讲台上站着,准备上课。
这是很大的一间教室,学生很多。
玄霁悄悄的绕到后门,跟着陆续进场的学生们一起走进了教室。他选了倒数第三排,比较靠边的位置,悄然淹没在一众学生中间。
刚刚坐下,玄霁就听到旁边两个男同学的闲聊,
“这个高杨老师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女,身材不错嘛。”
另一个说,“是不错,不过听说她不喜欢男的,跟个女的关系不一般。”
“哦?真的假的?长这么漂亮,跟女的多浪费。”
“我去,浪费不浪费也轮不着你操心!”
.......
接着又听到后面几个女同学的闲聊。
“这个老师的课超难选到的,知不知道我盯了电脑一个晚上才帮我们三个人都选上耶。”
“辛苦啦,这个课学分高,老师出的考题又不难,当然谁都想选。”
“也不光这样,她讲的历史特别有趣,就像真事儿一样,上她的课跟听小说似的,你边听着故事,考试的点就都记得了。”
“嗯,我学姐上次回来给我说过,这个老师也是不走寻常路,思想很有个性。重点是,她好像还是个富二代。”
......
不一会儿,高杨开始正式讲课了。
今天的内容是--《玄奘法师的西游对唐朝佛教传播的影响》。
高杨站在讲台上,很有老师的气质。果然就像学生评价的那样,听她的课就像听故事一样,语言幽默生动,趣味性十足。偶尔还会穿插一些古董鉴宝的小知识,大家都听得十分入迷。
整堂课开篇从西游记讲起,从孙悟空聊到菩提老祖,从菩提老祖讲到唐三藏,从唐三藏说回玄奘法师,从玄奘法师再谈起《大唐西域记》,从《大唐西域记》又讲到经书的流传。中间夹杂着对一些佛法的理解。后面还谈到了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对玄奘西游以及佛经的极大重视。
忽然一个男生举手提问,“老师,李世民为什么叫李世民?”大家哄的一声笑了,这人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高杨倒是应对自若,她笑笑说,“好问题。李世民4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自称会相面的书生,对其父李渊说:‘您是贵人,而且您有贵子。’当见到李世民时,书生竟说:‘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等到二十岁时,必能济世安民。’李渊便采用‘济世安民’之义为儿子取名为‘世民’。”
说完这一段,课堂渐渐安静下来,看大家没有别的问题,于是高杨继续开始讲一段佛经,她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解释说,“[色不异空],是指一切事物都不离空性的存在,以眼睛可以看见的最具体的物质来说,它是由众多因缘条件造成而存在的,因此一切物质虽然存在,却没有实体性,自主性。所以说[色不异空],由于本身没有固定的实体性,所以可以随因缘条件而变化。[空不异色]是说明空性的显现,是不能离开一切法而有的,并非灭除物质,等物质变坏灭了,然后才知道它是[空],无自主性。
当它宛然存在的当下,就要觉察到无我,无常的道理,才能彻悟空性。只要我们稍加思考[有形之物,皆不离空]的道理,并不难了解。因此我们一定要深切的体悟到:不管如何坚固、豪华、伟大的东西,其实都没有实体性,它只是因缘组合的现象而已,唯有超脱心中的执着,人生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听到这里,玄霁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段佛典高杨解释的很好,由此可以看出,她对佛经的研究是有一定功底的,很有一番见解。
忽然又有学生举手提问,“老师,写《大唐西域记》的辩机,真的是因为跟高阳公主的风月案被李世民腰斩的吗?”
玄霁听到这个问题,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隐隐的触动了一下。
站在讲台上的高杨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解释说,“现在没有任何真实可信的历史资料证明,这件事是否是真还是假。”接着她简单说明了一下,这种观点不足以采信的原因是,《新唐书》中的记载存在下面这些疑点。
一,高阳公主和辨机相遇相恋地点在郊外,辩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与唐代高僧管理制度不符。
二,高阳公主的年龄和辨机可能差异较大,高阳公主十几岁而辨机很可能已经三十几岁了。
三,《新唐书》中记载的高阳公主在太宗面前因为此事失宠,与《旧唐书》中记载矛盾较大。
四,宋朝太宗时期,李昉撰写的《太平御览》中史料也未提及高阳公主和辨机的事,不知道《新唐书》看到何种史料将此事编入史书。
五,《新唐书》整段史料逻辑前后矛盾,语焉不详,更类野史笔记小说。
六,对高僧辨机研究较深的学者们认为,辨机一直受到佛学家的尊敬,只是其死因扑朔迷离,不太可能和高阳公主有不伦之恋。
七,记载辨机“风月案”的《新唐书》与《资治通鉴》,其编者立场非常可疑。欧阳修与司马光均有激烈鲜明的排佛立场。尤其是欧阳修,将《旧唐书》中有关佛教学者内容进行大量删减。其撰史之公正性令人质疑。故而两人通过虚构佛学家的丑闻来达到打击佛学的目的,可能性非常大。[参考自百度百科。]
讲到这里,那男生还不死心的接着问,“老师,那高阳公主和辩机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就是蕩妇和淫僧?”
玄霁远远的看到,讲台上的高杨一瞬间似乎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略慌乱的解释道,“高阳......公主高阳......高阳公主......她,她其实并不是史家所描述的骄横跋扈,秽乱不堪。她......她只不过是太任性了,对,她只不过是被宠坏了,太任性了......”
课堂上一阵骚动起来。看到自己喜欢的老师被问到这么尴尬的问题,旁边有很多学生纷纷打起抱不平,开始指责刚才那个提问的男生。
“这种野史的问题怎么好意思拿到课堂上讨论。”
“这么不文明的词问人家一个年轻女老师,也太过分了吧。”
“老师的名字跟高阳公主一样,问这种问题真粗俗。”
“就是,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龌龊的思想啊。”
“人家等着听唐僧那部分呢,别瞎问问题浪费时间了行不行?”
“老师他态度不端,不给他及格。”
......
玄霁看到,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很快的高杨就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色。她组织了一下课堂纪律,继续往下讲去,“好了,这个问题就讨论到这。我们接着往下说,关于玄奘法师建造藏经阁的历史......”
一堂课一个半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终于听到了下课的铃声,学生们犹如脱缰的疯马,急匆匆的冲出教室,嘶吼着杀向食堂。
高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觉得刚才一瞬间自己似乎有些恍惚,应该很失态。她一边暗暗想着下次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一边默默的整理讲桌上的教案和书稿。
一不小心又碰倒了水杯,水一下子泼了出来。她有些手忙脚乱,赶紧抢救自己的东西。
玄霁默默的拿出纸巾递了上去。
随口说着“谢谢”,一边把纸巾接了过来。余光一扫,发现竟然是玄霁,心里又惊又喜。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课?我的手机没电了,正发愁没法和你联系呢。来了很久了吗?”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
玄霁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淡定的走上前来,静静的帮她擦干净水,又整理好教案。然后不经意的又很认真对她说,“高杨老师,你的课是我听过最有水平的一堂。”
高杨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别笑我了,我自己有自知之明,还差的远呢,刚才那个问题,解释的乱七八糟......不过,谢谢你的安慰。”说着说着她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说,“咳咳,这位同学,你来蹭课听吗?是哪个专业的?有没有签到啊?”
玄霁配合的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老师好,医学系新生玄霁签到。不知道老师愿不愿意帮落后学生课后补习?我愿意请你吃饭作为答谢。”
高杨抿着嘴,一低头笑了。
玄霁看她终于笑了,嘴角也微微上扬。
出了教室,两个人慢慢走在校园里,玄霁手里抱着高杨的那一大堆教案和书稿。校园人行道两边都是龄近百年的大树,树荫斜斜的投射下来斑驳的影子,照在两个人身上。他们并肩走着,很像是校园里一对普通散步的小情侣。
“好多天不见了,最近一切都好吗?”一边走着,玄霁微微转过头来问高杨。
“嗯。”高杨扬起脸笑着。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高杨给玄霁讲了那天和李济安董事长谈话的事,然后对玄霁说,“虽然我自己是很喜欢这个职位,不过你的意见对我来说更重要。你支持我去当这个馆长吗?我是说,你会不会更希望,结婚以后我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她停了一下,重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问道,“或者说,我很想知道,你心目中妻子这个角色,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听到高杨这样问,玄霁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向高杨,一字一句的说,“情之所守,无拘无束。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略顿了一顿,玄霁的声音柔和低沉,“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见面次数也不多,不过嫁给我,不是为了给你带来束缚。成为我的妻子,我只希望能让你一生快乐。”
说到这,他认真的看着高杨的眼睛,“所以,结婚之后,无论你选择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高杨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跳动着感动的光芒,过了半天,她似乎有些反应过来,愣愣的问,“你这个,算是表白吗?”
玄霁目光垂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把手一松,手里的教案和书稿散落了一地。
高杨看看玄霁,有些娇嗔,“好哇,你故意的对不对?”
玄霁没有答话,一边蹲下整理东西,一边看向高杨,与她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大事谈完了,两个人来到学校门口的一家饭店吃饭。玄霁把菜单递给高杨点菜,高杨看了看菜单,点了清炒莴笋,醋溜白菜,罗汉斋,西芹炒百合,另外又点了一份鲫鱼豆腐汤。
菜很快就上来了,高杨一边吃一边说,“我那天在百草园看到你喜欢吃这些菜,所以就自己做主点了这些,你要多吃点啊。”
玄霁点点头,调整了一下菜盘的位置,把鱼往高杨跟前挪了挪。
吃着吃着,高杨问玄霁,“你会不会做菜?”还没等玄霁回答,她就又自顾自的接着说,“我做菜可是很好吃的,你喜欢吃的这些菜我都会做。而且你只吃素的话,就更简单了,等哪天你有空了,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紧接着她就开启了做菜模式,自说自话起来,“对了,不如你给我讲讲,你这个吃素是怎么吃法呢?严格素食者吗?还是蛋奶素?或者是奶素?要是严格的话,我就要考虑一下,怎么才能平衡营养。要是蛋奶素的话,那就好办一些......”
玄霁略微一笑,“不要再纠结这些了。要结婚的话,什么清规戒律也都破了,以后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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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高杨躺在床上,脑中不由的回想起白天这一幕。
“什么清规戒律也都破了”,想到玄霁这句话,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坐了起来,开始认真的思考--对于玄霁来说,和她结婚究竟意味着令他失去什么......
而晚上躺在床上的玄霁,也在想着今天白天和高杨的对话。
玄霁问她,“刚才上课提到过的,高阳公主和辩机的事情,你是真的不相信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吗?”
很意外的,高杨扬起脸庞,“不,恰恰相反,我对他们的故事,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