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丁瘫在床上,精疲力尽地看着天花板。他用力抓了一下床单,突然坐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穿衣镜面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他久久站立,仿佛一张开眼睛,要看到的就是世界末日。他怕镜子里面人疲累得令他心疼,让他心生怜惜,然后放弃。
就这样永远沉溺于安静,平和的黑暗里该多好?就这样只听到缓缓的呼吸声,空气凝结的声音该多舒服?可人活着就得动起来,不是吗?无论是为了金钱,爱情,事业,名誉,我们总得说服自己不停歇地行走在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上,一天一天走下去,永远不知明日的境况如何,可还得走。
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呀,他看见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曾经青春盎然的脸庞如今是忧伤满布。这张脸啊,到了明天可能会被全校人甚至全世界人记得,这将是一张被人踩在脚下的脸,脸皮包裹的是视虚荣如生命的心,内心的尊严将被视如灰尘,掸抖落地,不再拥有。
屋门被打开了。
王胖子进来,左手里握着葱油饼,右手翻动着手机,咬了一口饼,含含糊糊地说:“你丫的咋回事?打你电话半天没人接?感情躲在这自恋起来了?咋样?我家的镜子照出来的张小丁是不是更磕碜了?”
张小丁没有说话,倒在床上。在三楼,透过床头的窗子可以看到申大的社科楼门前的人工湖。此时,已是傍晚,由于是阴天,夜幕比往日更早降临,校园里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芒更加令人忧愁。时不时有一两对小情侣手拉手从湖边走过,也有勤奋好学的学生怀里揣着一本书,迅速跑入教室。
张小丁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粉红色的短袖衬衣,烫染的头发,似乎是同村的万路静。模模糊糊地看到旁边还有个人影,万路静与他贴得极近,显得十分暧昧。突然,万路静甩给那人一巴掌,然后转身离去。那人在后面愣了片刻,连忙追去。
这时,王胖子将头伸过来,一股葱油饼的味儿扑面而来,他说:“看啥呢?有美女吗?”
张小丁叹了口气:“没。”
王胖子想说话,却欲言又止。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胖子卖力嚼葱油饼的声音。
王胖子还是忍不住说话了:“丁儿,要不陪哥回食堂吃个饭吧?”
张小丁摇了摇头。
“丁儿,总会有办法的。现在医术这么发达,你看新闻了没,人家换头手术都成功了。妈呀,割头呀,多吓人……”说着,王胖子用手摸着脖子,吐了吐舌头。
张小丁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让我静会!”
王胖子愣了一下,抽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说:“行!哥自己找乐子去。你静吧。”说完即将离开,准备咬葱油饼,又回头看了看张小丁,咽了咽口水说:“我这还有半张葱油饼,哥可是就留给你了。放这了,啊。”不情愿地放在了门口桌子上。
突然飞来一个枕头,后来跟着是张小丁的骂声:“你妈的有完没完?”
王胖子做了个鬼脸,迅速开门逃窜。
两分钟后,张小丁的手机来电,接通是王胖子的声音:“丁儿,快下来,快下来,出事了?”
张小丁猛然一惊,问:“出什么事?”
“哎哟,妈呀,我说你快下来。我在楼底下。”
张小丁来不及思考,从床上弹起来,冲下了楼,只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躺在路上,申大的西门本就偏僻,此时傍晚,小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王胖子急得转来转去,看见小丁下来了,连忙上去看着他问:“咋办?丁儿?”
“咋回事?”张小丁蹲下去拍了拍老人,问道:“老阿姨,有事吗?”
老人双目紧闭,没有反应。
“丁儿,扶不扶?”
“扶你大爷!赶紧送医院。”张小丁呵斥道。
“哦……”王胖子迈着短粗的双腿向停车处小跑,活像两条肉柱子在平移,边走边嘟囔:“哼,又不是我大爷……你大爷才对。”
路上,张小丁问胖子:“你撞的?”
“啥?”
“我说后面这个老太太咋回事?”
“你问我,我咋知道?下楼就看见她躺那了?会不会是碰瓷儿的?”王胖子无辜地说,又透过后视镜瞅了一眼后面躺的老人。
“人都晕过去了,还碰什么瓷?”
半夜十点多,医院抢救室门口。老人家属终于赶到医院。黑压压的一群人,不过看上去个个装扮不凡,像是个有钱的家族。
赖欣从人群里挤出来,一见张小丁,就揪起他的衣领要以命相博,说:“好啊,真有种啊你。找我外婆下手,你行。”不容小丁解释,赖欣上来就是一脚,然后俩人厮打在一块。
王胖子过来制止,将赖欣拉开,气愤地说:“你是不是有病?我们好心好意把你外婆送到这里,怎么还怪起我们了?”
旁边有个中年男子,四方脸庞,一双锐利的眼睛已将张小丁和王胖子打量一番,然后平静地说:“小欣,事情弄明白再说。”
赖欣这才停了手,但又握紧拳头,站在旁边,仇视着张小丁。
那名男子对着张小丁说:“请问您是?”
张小丁擦了擦嘴角的血,苦笑一下,回答:“张小丁,申大的学生。这是我室友胖子。”
“幸会,幸会。在下于方同。被你们送来的正是家母。这位是我外甥赖欣,方才看你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于方同?我天,这不就是申大的董事长吗?真是冤家路窄啊,倘若老太太真的一昏不醒,那这次可算摊上大事了,被不被学校领导挤兑,最后落个中途退学不说,最起码赔偿肯定免不了。张小丁朝王胖子使眼色,轻微挪动着嘴唇,嘀咕道:“完了,完了。”
王胖子心领意会,瘪了瘪嘴。
旁边的于方同似乎看到他俩的顾虑,走近,拍了拍张小丁的肩膀,微微一笑后说:“两位同学不用担心,家母常年居住国外,并患有老年痴呆,心脏不好。赖欣可能有所不知,我替他向二位道歉。并且非常感谢两位同学出手相救,我为申大有这样的学生而感到欣慰。”
王胖子耸耸肩,小声说道:“我看这家伙不错哦。”
张小丁强装出笑容:“没什么,没什么。全是老师教育的,教育的好。”
于方同平静的脸上再次划出一丝笑容,背过去跟旁边的助手低声交代了些什么,然后快速走向了走廊的尽头。
这时,赖欣笑了笑,朝着张小丁勾了勾手指,说:“来。咱俩找个地方聊一聊。”
张小丁向胖子点了点头,然后随赖欣走去。
走过拐角,灯火较暗。俩人停住了。
赖欣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掏出一踏钞票,递给他。
他蹙了蹙眉头,强压着自尊被挫的感觉,说道:“什么意思?告诉我你很有钱所以你很骄傲?”
赖欣又晃了晃手里的钱,准备塞进张小丁的口袋里,被张小丁用手挡住了。赖欣冷笑了一下,说:“我赖欣确实很骄傲,骄傲的人可能惹人讨厌,但并不一定是坏人,人还是要讲点良心的。救我外婆一命,我自当感谢。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杨怡我还你,我跟你公平竞争,怎么样?”
“哈哈…哈……赖欣,我不懂。你这是何必呢?你有钱,自然有许多女孩子投怀送抱,杨怡平凡得出奇,你这样阴魂不散有意思吗?”
“我也不懂。”
“你不懂什么?”张小丁问。
“我不懂你的骄傲又是从何而来的?一个穷得连给女朋友治病都没钱的人,却宁愿让麻烦缠身,也不愿意向我低头。自尊吗?面子吗?我一个富家子弟尚且不在乎,你一个穷小子反而视之如命,我真的不是很明白。”
“赖欣,你我的骄傲是截然不同的,咱俩的成长环境天壤之别,你生活在一个物质资源永远不会匮乏,人人羡慕的家庭里,所以你根本理解不了,唯一支撑我们这些穷人敢跟你们面对面站在一起的自尊是多么重要。不仅仅是面子那么简单,那是时刻提醒我们不能低人一头,坚强生存的动力。你是不会明白的。”
赖欣呆了,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的内心是这么顽强,他似乎有点尊重张小丁了。他暗暗感到张小丁生命蕴藏着巨大的生命力,就像一棵大树的种子,即使播种在贫瘠的土地,即使永不见阳光和雨露,也要饱含希望在黑暗的泥土里成长。
再反观自己,确实有点颓废了,虽然生活上衣食无忧,但是日感焦虑,百无聊赖。他用美色,用赌博来麻痹自己,还曾经有段时间沉浸毒品,被局长老爹秘密送出境戒毒。后因这事老爹赖信勇被纪检委带走数日,要不是二舅在省厅高就,此事不会那么快风平浪静。
赖欣回过神,笑了笑:“咱们走着瞧吧,我会让杨怡彻彻底底跟我走,离开你。”
张小丁脱口而出:“不可能。”
“是吗?你有你们的生死与共,我有我的金钱诱惑。到底结局如何,咱们拭目以待。”赖欣得意地扬了扬头,扭头将走。
不料张小丁突然又将他拦住,冷冰冰地问:“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够卑鄙!”
赖欣举起食指摇了摇,说:“卑鄙?我卑鄙可是出了名的。可这是唯一不卑鄙一次。越是这种倔强的女孩,我越喜欢。我想,我有这个权利。”说完,慢慢走进了长廊的尽头,消失在黑影里。
对于杨怡,赖欣深觉自己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身边的女孩,频频向自己示好,醉翁之意不在酒,浑身都是铜臭味儿。早已厌倦她们伪装出来的感情。而杨怡却是“另类,”身患绝症,面对他的引诱,仍然不改初衷,执意要跟张小丁在一起。好一个张小丁!好一个杨怡!他冷静下来扪心自问:真的喜欢杨怡吗?还是不甘心某种意义上的失败?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值得要真心付出?
他哑然失笑了,真没想到啊,赖大少爷竟然要费尽心思去讨一个农家女的芳心,并且还是挖墙角。这样的女孩满大街都是,就因为她的几分个性?可有个性的女孩也到处都有。不对,杨怡的个性跟那些女孩的个性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