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着,老妇人拿出一个枕头。那枕头很像靠枕,一面白色,一面黑色,边角绣了浅灰的云纹,中间位置是金银丝的龙凤,隐约间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阴阳八卦图案,怎么看都是个有些年头的物件。
“现在...我就教你...怎么用它。”
老妇人将枕头放在那藤编的逍遥椅靠背,将黑色的一面朝上,调整了下位置,缓缓转过身,示意我躺上去试试。
见老妇人满是恳切,身边的家人也满脸赞许,我便放下疑虑,躺在那藤椅的枕头上。
只见老妇人幽蓝的右眼眼瞳骤然收缩几下,眼中的星云瞬间翻滚、激荡,口中念叨——头枕阴阳枕,任我阴阳界,两袖清风去,一片丹心来,深谙轮回苦,进退无挂碍......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感觉浑身被一股股暖意包围,似乎自己在慢慢融化在这藤椅中,欲与天地一体。很快,困意来袭,半睡半醒之间,耳畔才传来老妇人的叮嘱——“务必让轩辕侍道回来......”
我像是在黑暗中穿梭,又像是在睡梦中徘徊;时间似乎在飞一般地流逝,又似乎在循环往复中静止;天地似乎在交融,任性地回归混沌,让春去秋来失去意义,让四面八方失去凭据......
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溪边的石头上,那石头光滑温润,有种很亲切的触感。起身展望,天空很是阴晦,地面也有微微薄雾,看不清天地交界。身边的溪水很清,兀自流淌却不闻水声。除了溪边的几块巨石,一眼望去却是一种不可言状的平整,似乎脚下的地面都被精心的找平甚至打磨过。
正茫然不知所向,却见不远处有青砖砌的井台。难道这便是入口?我揣揣然靠过去,正要伸头探望,井沿却突然出现一只惨白的手,我吓得浑身一紧后退两步,紧接着又是一只惨白的手,然后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发脑袋,我顿时头皮发麻激起一身白毛汗。那长发盖住了脸,看不清什么模样,爬上井口却见是一白衣女鬼模样的东西,口中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缓慢却又坚定执著地朝我爬来。我哪里见过这样的玩意,恐惧到了极点,精神几近崩溃,难道出师未捷身先死?不!不可能!我可是主角呀!
想到这里,我立即恢复了神志,转而颇为愤怒,于是迎上前去朝那女鬼一顿拳打脚踢。
“哎呀哎呀,疼疼疼。”
我一愣停了下来。吆喝?这女鬼还会说话?
“讨厌,人家只是给你开个玩笑,你这人却下手这么重,哼。”
说着,那女鬼揉着自己的胳膊站起身来,显得很委屈的样子。
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女鬼撩起头发怯怯的看了我一眼,就在那嘟着嘴生气。这时候我才看清女鬼模样:一身很宽松的白衣服——我怀疑这是女鬼们的标配——白衣或红裙,长发及腰,一米五几的身高,不算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脸稚气,除了皮肤白若凝脂,倒还算是个美女。
还好自己在单位混了几年,见风使舵的本领多少也学了些,于是立马一脸谄笑,道:“误会误会,是我的错,居然还有您这样的美女,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被夸做是“美女”,女鬼立即很高兴的样子,很得意的说:“我叫小茜,轩辕先生说是有故人来访,命我前来迎接。”不过小茜可是没忘了挖苦我一番,顿了顿接着说道:“轩辕先生所说的故人,本以为是位德高望重的大仙,或者是位年轻有为的才俊,没想到却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猪头。”说着,还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不以为然,“那好,那以后你就叫我猪头好了,反正名字不过是个记号。那......小茜......快带我去见轩辕先生吧。”
没想到女鬼小茜还很是健谈,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一路上基本上没我说话的份。谈话中得知,那送我前来的枕头,可是鼎鼎大名的“阴阳枕”,最初为包拯包大人所有,正道是“头枕阴阳枕,铁面阴阳判,莫问尘世苦,再无冤错案。”
我暗自寻思:且不说这阴阳枕能否为天地所容,现在全心为民的青天怕是也不太多了,就算是有,恐是木秀于林,为其他庸官、贪官所难容吧。倘若包公在世,那几把铡刀的操刀手怕是需日夜加班,非得改成电动,让贪官污吏们排成排从流水线上一路过去才行。
很快到了一处城门下,城门两侧是怪异的石兽,分不清是石狮还是麒麟;大门黑漆红边,两扇门各镶黄铜门钉九排九纵;门前的守卫,手里拿的不知是什么兵器,一个个面无表情,我和女鬼小茜径直进城,守卫们却视而不见,真疑心他们是不是摆设。
进入城中,放眼望去,只见“人”们三五成群,怡然自乐,下棋的下棋,品茶的品茶,各得其所,一片祥和模样。若不是阴晦的天空和笼罩的雾霭,倒很像是周末的公园。沿街的门面略显萧条,店老板们却并不着急,都在门口摇了纸扇喝茶或是眯了眼睛小憩,一副爱买不买的模样。
女鬼小茜倒是兴奋得很,蹦蹦跳跳的东看西看,时不时的拿起一些小玩意端详一阵,却又恋恋不舍的放回去。想必女士们大都一样,爱逛街、爱美食吧。终于,女鬼小茜愣在了一处小摊前,望着一套指甲油,拔不动腿了。我远远的看着,无奈笑笑,迎来的却是女鬼小茜可怜巴巴的目光。我实在是对这样的目光没有什么抵抗力,只好摸了摸口袋,居然还摸到些票子,于是上前付了账。那老板表情麻木地接过钱去,既不找零,也不说不够,更不辨真伪,直接放在一边,便把物品奉上。
女鬼小茜笑嘻嘻的一把抢过去,“哇......谢啦哈。”一副爱不释手的惊喜模样着实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唉~~~俺家那“窝里横”的老婆,若是知道我和别的女人(鬼?管她是人是鬼)逛街还给她卖东西,那后果......
得到了心爱的东西,倒是暂时堵住了女鬼小茜的嘴,一路摆弄,不那么叽叽喳喳了。穿过商业街,终于到达一处府邸,女鬼小茜粲然一笑,“就是这里啦。”
府门与城门相比只是略小了一号,依旧是黑漆红边,九九八十一个门钉,守卫同样是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原本如此呢还是在装逼。
“轩辕先生在这里混得不错呀。”我感慨道。
“轩辕先生是在这里做客的,这里是阎主任的府邸。”说着,小茜便引领我入得府去,那些个守卫却并无问询更不要求登记,依旧是面无表情。
“阎主任?”我惊问道。
“对,阎主任。在这里,他最大。”
穿过两处假山和一道回廊,便到了小茜所说的书房位置。书房门窗大概只是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隐约看到书房中有两位峨冠博带者正在下棋,不时还传来阵阵豪爽的欢笑声。门外依旧是站了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满满的冷漠感,看不出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是不是还要烦请守卫禀报一声,真怀疑这些个守卫一个个牛逼轰轰的样子能不能被请动。
“哎呀,小老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循声望去,屋内走来一个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人物。
“他就是阎主任。”小茜一改俏皮模样,怯生生地小声对我说。看样子女鬼小茜对这阎主任颇为忌怕。
“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来请轩辕先生的。”我一字一板,刻意让自己显得有些江湖侠气。
“哈...哈...哈...小老弟的来意,我等早已知晓,必当如你所愿。不过...且等我和轩辕先生下完此局可好?”
不待我置以可否,那阎主任立即吩咐道:“来...哪!带我这小老弟四处转转。”
应声出来的两位,惊得我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唾沫给呛到——看那架势倒挺像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竟是一位穿了白衣服的非洲黑人兄弟,还有一位穿了黑衣服的欧美白人兄弟。真不知道他们谁是黑无常谁是白无常,是按衣色分呢还是按肤色分。唉,爱谁谁,由他去吧。我急着完事复命,本没心情在此闲逛,于是辞别了阎主任,木木的跟着眼前的两位。
“我也去我也去。”女鬼小茜自然不会放过游览的好机会。
黑人兄弟和那些个守卫一般无二的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只是在前面带路,步伐不紧不慢。白人兄弟倒是一口标准流利的山东话,每当移步换景,便导游似的介绍讲解。听完一段讲解,我便习惯性的点点头;女鬼小茜却是兴奋得很,蹦蹦跳跳,左看右看,问长问短。
在看过刀山、油锅之后,女鬼小茜忍不住捂住眼睛,“哎呀哎呀,吓死我了。”竟往我身后躲。我调侃道:“你不早就死了吗?还会怕?”但同时却也忍不住疑问:不会有被冤枉的吧?
白人兄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很肯定的讲:“人在做,天在看;昨日因,今日果;彼时恶,此时报;绝无冤假错案。”
看来这里的绩效考核和纪检工作都做得很完美。
鉴于接下来行程所呈现的情形很可能引起小茜女士(姑且称之为女士)的不适,再就是任务在身时间有限,于是我告知两位兄弟,是时候回府了。
阎主任早就一脸堆笑地在府门口等候了,“哎呀小老弟,参观的如何?还望不吝给予指导、提出整改意见呀。那个......轩辕先生正在准备,小老弟可以先行启程......”
“既是这样,那,就此别过,请留步吧。”
阎主任满脸笑意,一直目送。
“小茜?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不用跟着了,回去休息吧。”
“嘻嘻,猪头,我就住在那井里呀。正好顺路,看在你给我买东西的份上,就再送送你吧。”
路过那商业街时,女鬼小茜又是满脸兴奋、欢呼雀跃地穿梭于各个地摊小店,直到把我身上带的钱全都花光了才肯罢休。
小茜在前面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儿,我却是背负了大包小包的各类物件,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走在后面。好容易到了那井边,便一下子瘫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女鬼小茜自然是挖苦了我一阵体力差之类,便自己把购物的成果一股脑的搬进了那井里。然后只是露着脑袋趴在井沿愣愣的望着我,“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我摆手道。其实真有点对井之类的心存阴影了,在自己的印象里,那些可怕的恐怖故事里一旦出现了井就准没好事儿。“不了不了,下、下次吧。”
我起身走向溪边的石头,静静的躺上去。不远处女鬼小茜正坐在井沿向我挥手告别。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似乎自己正与天地融为一体......
“头枕阴阳枕,任我阴阳界,两袖清风去,一片丹心来,深谙轮回苦,进退无挂碍......”耳畔是老妇人的声音。
我缓缓醒来,身边是熟悉的一切,想着刚才那些颠覆自己人生观的经历,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