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玉的日记再次吸引住了我的目光。本来，她的叙述是松散的，琐碎的，所以我在阅读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的，时断时续的，而且经常走神。然后，突然之间，情节就发生了变化，就像在宁静的夜色里面，有一条阴冷蛇，或者一把发着寒光的匕首，在悄无声息地游走着，一不留神就到了你的面前。我的心就一下子被收回来了。
我感觉到腹部有一丝凉凉的气息，好像有一条蛇，或者一把匕首，已经贴近了我的皮肤，一不留神，就会侵袭到我的身体里。我看着鼻尖下一行一行的文字，看到它们再一次灵活地游走起来。像无数条蛇，无数把匕首，在悄无声息地游走着，接下来，它们会告诉我什么呢？
94年1月17日，星期一，阴。
上午10点多，主任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去了，见主任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里面，大概50岁的样子，比较胖，戴着一副眼镜。看见我进去，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无声地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主任说：林老师，那你们谈吧？那女人就点点头，说：好吧。主任就出去了。也没做任何介绍，就把我们两人留在办公室里。
我忽然感到有点紧张，心跳也加快了。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容貌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说：坐吧。我就坐下了。她说：你没见过我吧？我点点头，说：是的。她说：我是李小南的妈，也是你们主任读小学时的老师，姓林。我赶紧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林……阿姨，她也没答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你跟我家小南认识多久了？我说：认识有一年多了。她说：什么时候开始好上的？我说：半年多前。她的问话方式让我感到不大舒服，再说问的又是我的隐私问题，我想，就算你是小南的妈，而我是小南的女朋友，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也应该是很友好、很尊重的呀，怎么弄得像警察审问犯人似的。但我还是朝她微笑着。我是做窗口服务的，各种各样的客户都遇到过。我悄悄调整着自己，预感到今天的谈话非同一般，需要小心应对。她继续问我：你和我家小南是怎么好上的？这话问得我当场脸上发烫，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说：怎么啦？不好意思说？我说：我们本来就是认识的，后来他约我出去玩了几次，就这样了。她说：你们两人相好，是小南先向你提出来的，还是你主动的？我感到脸上被她抽了两记耳光，真是又羞又怒，眼泪就流出来了。她见我哭了，就停止了发问，一声不响地看着我。
这时吴茵忽然走了进来。吴茵说：小玉，你怎么啦？为什么哭？我更说不出话了。小南的妈说：你是谁？吴茵说：哎呀，你不是实验小学的林老师吗？林老师，你好，今天怎么会来我们这里的？小南的妈才露出一点笑容，说：你怎么认识我？吴茵说：我当然认识你，我和我哥都是实验小学出来的，你教过我哥，我哥叫吴新舟，在市检察院工作，还有印象吗？她说：哦，吴新舟啊，有印象，很有出息的年轻人啊。吴茵说：我哥前一阵还跟人说起你呢，说你是他遇到过的最严厉的老师，但是正是因为你的严厉，才使他在读小学时受到很好的约束，为以后的成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小南的妈这才真正笑容满面了。她说：对小孩子，应该是管得越严越好啊。越严，就越听话。越听话，就越会走正道，成绩也越能上去。我虽然很严厉，但是，从我手下，教出来多少有出息的学生啊。吴茵说；当然啦，你的教育方法是相当有效的，我还听我哥说起过你的儿子，好像叫李小南吧？读书的时候成绩也是非常优异的，考试从来没有出过前三名，得到的奖状连一面墙壁都贴不下。她点点头，说：恩，是这样的，我家小南，从小家规就很严，我和他爸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管得很紧，决不容许他有半点自由散漫，随心所欲，所以从上幼儿园到读大学，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现在分配工作后我们对他还是没有丝毫松懈，因此在单位里表现也很出色，最近他们领导已经和我通过气，说要重点培养他。吴茵说：是吗？他最近经常来找小玉，所以我们对他有点印象，看他又斯文又稳重，口才也很好，而且一脸官相，说不定以后会当行长哦。小南他妈说：哪有这么快哦，能够循规蹈矩、稳步前进已经很不错了。怎么，你说他最近经常来找小玉？吴茵说：是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你家小南一直在追我们小玉啊，三天两头来等她下班，每天电话不断，还给她送花买衣服什么的。小南他妈说：有这种事情？那我这个当家长的可是一点都不知道，所以今天我专门来找小玉，问问清楚。吴茵说：你只要问问你家小南就可以了呀，你看，我们小玉不光模样长得好看，追求他的人也不少，偏偏你家小南有本事，就是盯紧人家不放，最后小玉被他的诚意所感动，才同意和他相处，要知道，我们小玉可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啊，像张白纸那样，上面什么都没有。小南他妈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尴尬了。她看了看我，说：可是，这件事情我和小南他爸一点都不知道啊。吴茵说：这就是小南的不对了，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自由恋爱，不让父母过多干涉，但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至少也是应该提前和父母讲清楚的，我们小玉比较单纯，她只知道你家小南很有家教，做这件事情，肯定会尊重你们的意见，难道他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小南他妈说：不会，不会的，我家小南肯定不会这样不懂道理，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吧？吴茵说：那看来只能问你家小南了。我们只看到他在拼命追小玉，小玉没有追过他，你也看到了小玉，凭她这样的条件，还用得着去主动追别人吗？小南他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小玉对我们家，对小南还不够了解，所以来和她接触一下。
后来，小南他妈就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见主任回来了，就叫我和吴茵先出去，然后关起门来，和主任在里面不知道又谈了些什么。至于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后，我走到洗手间里，见里面没人，把门掩上，才捂住嘴哭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那样的处境。好像一种当众被人扒光衣服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我错了？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我的眼泪止不住大串大串往下掉。这时候我感到有人在碰我，不知什么时候，吴茵进来了，她拿着两张纸巾递给我，我看到她也在哭。我忍不住和她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我的心里好难受啊。她哭着对我说：小玉，不哭了，坚强点啊，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决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说：小茵，我好痛啊。她说：我知道。她用纸巾擦一下我的眼泪，又擦一下她的，然后说：走，我们做事情去。
下班时，主任和我一同走出去。他说：张红玉，你真的在和李小南谈恋爱？我没有回答。他说：照例说，这是你个人的私事，我是不该多问的，但是，我今天和李小南的母亲谈到这件事情，听她口气，好像她和李小南的父亲都不赞成这件事情，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啊。我忍住自己的眼泪，不让它们掉下来。主任说：我就不多说了，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讲，毕竟我和林老师关系不错，可以从中做点工作的。但是，我也知道，林老师和她家李老师，都是规矩很重的，也很要面子，如果小南公然违背他们的意愿，恐怕会有不好的结果。我说：谢谢，主任。他就宽容地朝我笑笑，骑上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