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李千户等人终于得以进城。如今流寇横行,查俊良不得已小心行事,今日得到金陵陈大人回信,确定了李千户等人身份,这才放他们进城,事后还同李千户详细解释一番,李千户道:“查大人小心行事,无可厚非。”
不过查俊良放李士应等人入城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城中守备兵力不足。滁州常备兵力虽有万余人,说来也不算少,而闯王有三十万大军,如果再召集张献忠、李自成等人,那时兵力将不下四十万,踏平滁州城,不过是轻而易举。查俊良派出多路斥候探查闯王主力,全都杳无音讯,更加重其疑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防闯贼来攻,故叫李千户等人入城,着其参与滁州城防,多备滚木擂石火油箭矢等防守器具。
李千户等人进城半日,还未修整好,便被指派去城西青山采集滚木擂石。李千户前后奔走,指挥众人工作,卓群落得清闲,在城墙上同徐子甫闲谈。醉逍遥特立独行,众人莫知此时他身在何处。
军中短短数日,徐子甫已少了许多以往金陵贵公子的那种高傲娇贵之气,多了几分坚毅决断。除了那一夜,他豪气犹生勇斗劫匪,卓群觉得只有此时,徐子甫才像个真正男人。非是他举止女气,而是因为他生得实在太漂亮了。徐子甫出身名门望族,先祖徐阶乃是大明赫赫有名的权臣。他原本可以不受这行军之苦,都是因柳如是那一句话,情缘参军入伍受这雨打风吹之苦,倒也是个至情至性的情种。
此时闯贼大军不日便要来犯,能否守得住此城实乃未知。即使滁州城守住了,仍有许多人会因此丧命,谁都不能确保会幸免于难。卓群看看徐子甫,问道:“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此时可后悔参军?”
徐子甫道:“作便作了,后悔什么。如今大明风雨飘摇,流寇四起,内忧外患,文治一途其力以衰,唯有武功方可力挽狂澜。徐家组训,世代为国尽忠。我这次参军,虽说是为了如是,也是为了不愧对列祖列宗,但凡立得军功一二,便已够了。”
这时,忽听后面一个声音道:“这位公子可是松江府徐家之人?”
二人转过头,见来人竟是滁州守将查俊良。
徐子甫道:“正是。”
查俊良又道:“那嘉靖朝徐阶徐阁老是你何人?”
徐子甫道:“正是在下高祖父。”
查俊良哈哈大笑,拱手为礼,“原来是名臣之后,真是失敬失敬。”
徐子甫连忙还礼,“不敢不敢。”
查俊良又道:“你可是随这只民军而来?现在军中做何职务?”
徐子甫道:“晚辈在军中做一吏目。”
查俊良道:“可惜可惜了。你即是名门之后,想必是有功名在身吧,在朝中找人举荐,谋一官职多好,何必又来参军入伍呢。不过你既然已经参军,做一吏目未免有些大才小用。你不若来我军中做一从五品经历如何?”查俊良此举,并非爱才,而是本着官官相护的道理。徐家乃是松江府名门望族,他今日提拔徐子甫,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又使徐家欠他一个人情,日后定有用处。
徐子甫犹豫片刻,道:“多谢查大人抬爱。只是在下目前尚无军工在身,斗然做得经历,不免惹人闲话。待我日后立得军工,再来向查大人叨扰。”
查俊良道:“如此也好。要说文职立功也容易,只要所在队伍立功,无论大小,都有文职一份。徐公子日后若有事,尽管来找查某就是。”
“多谢查大人。”
查俊良又道:“这位是卓千户吧,昨日听你说话,谈吐不凡,可读过书?”
卓群道:“幼时读过几日。”
“有功名在身么?”
卓群道:“在下顽劣,只读写旁门左道的杂书,对四书五经不通,并没有参加科举。”
查俊良看一眼卓群,心想:“读书之人,向他这般不读四书五经,倒也少见,不是个歪才就是个纨绔子弟。”而后又道:“小小年纪,便当上副千户,可以看出你资质是不错的。读过兵书么,可懂领兵打仗?”
卓群道:“仅读过孙子兵法,对于领兵之事,略有涉略,不敢言懂。”
查俊良点点头:“是你言道,闯贼意图进军滁州。日后闯贼若是来犯,你觉得这滁州城能否守得住?”
卓群道:“查大人身为滁州守将,位高权重,对此事想必定有主见。不过,查大人问起,在下便斗胆献丑了。”
查俊良点点头。
卓群大学读的是中文系,对明史只是略有研究,只知道日后叱诧风云的会是李自成,而不是这个高迎祥,想必后来不知被哪个猛人干掉了,至于滁州攻没攻下来,卓群倒是不知,不过完全可以避重就轻,于是含糊其辞道:“闯贼大军三十余万,如果再汇合张献忠、李自成等其他反王,想要攻下滁州,简直易如反掌。”
查俊良道:“按你说,滁州肯定是保不住了?”
卓群道:“若是紧紧贼攻我守,滁州城当然守不住。不过大明不止滁州这一只队伍,五省总督卢象升正全力围剿闯贼大军,滁州能否保得住,全在卢大人援军何时赶到。”
查俊良点点头,“闯贼意图滁州之事,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此事是真是假,还待验证。我已派人传信卢大人。你且说,卢大人听到这个消息,是否会来援助滁州?”查俊良此话,是在试探卓群,正如他所说,闯贼会攻打滁州,只是卓群一人之言,身为一城守将,查俊良不得不对此保持怀疑。至于修筑城防之事,实乃必要之举,闯贼未灭,一切都有可能。
卓群非常自信闯王会来攻滁州,听出查俊良话中的疑问,心想:“不用管卢象升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过几日滁州被围了,他不来才怪。”于是坚定回道:“卢大人运筹帷幄,对闯贼一举一动,定是了如指掌,即使没有查大人传信,也会一路追绞闯贼,赶来滁州。”
见到卓群如此自信,查俊良微微点头,问道:“依你之言,滁州城能否守住的关键,在于卢大人援军何时赶到。那我且问你,在卢大人援军未到之前,你可有办法守住此城?”
卓群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咱们固守滁州城,已经占据地利,只要将士一心,誓死效命,占据人和,滁州城便可以坚持到卢大人援军到来。”
查俊良微笑道:“有趣,有趣。”转身离了去。
查俊良走后,徐子甫向卓群问道:“你觉得这查大人怎么样?”
卓群道:“此人心机深厚,不是易与之辈。”
徐子甫点头称是,“能当上滁州守将,又是文官带兵,自然不是常人。”
查俊良此番是视察城防准备,见城墙上已经备下许多滚木擂石,足够半月之用,数十架大型投石机全部装备完毕,还有十口大油锅,寒气森森,此时放心许多,心中暗想:“便如卓群所说,只要能坚持卢大人援兵赶到,滁州之危自然迎刃而解。不过问题是,在卢大人赶来之前,这滁州能否守住。要说守城之法,其实非常简单,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对方有数十万大军,纵使自己准备充分,也丝毫马虎不得。”
看过城防,查俊良离开城墙,忽有将士来报,说:“前方斥候回信,闯贼大军已距滁州不过百里,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查俊良听了,脸色一变,忙吩咐手下,鸣鼓聚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