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群被一众流寇推搡着向西北前行,他们的目标是太湖明珠无锡城。自去岁以来,黄眉流寇便时常出没太湖周边郡县。前几日,黄眉流寇驻军苏州城南五十里,本想攻下苏州城,但临近一看,发现苏州城城高池深,于是果断放弃苏州城,准备进军苏州西北的无锡城。可是还没待他们动身,史可法的大军便排山倒海般掩杀过来。黄梅流寇被打得四处逃窜,不过众人都知道进军目标,而后渐渐都向无锡城靠拢。
行进中,铁头五一伙人又陆续汇集了许多兄弟,此时已达二百余众。他们沿途遇见一个村寨,于是杀人放火大抢一番,而后扬长而去。卓群看得心惊肉跳,此等杀戮屠宰,是他毕生所未见,以他的思维,根本无法理解此等灭绝人寰之兽行。卓群几番劝阻,却根本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呆呆地跟在人群中,思绪杂乱混沌不堪,这个时代远比他想象中的野蛮。
及众人又行了半日,碰巧居然遇见了另一只被冲散的黄眉队伍。这只队伍约有四百来人,为首一人身体细瘦结实,手握一柄刚刀,很是吓人。他的左眼已瞎,用一条黑布缠上,倍显恐怖狰狞。
为首的那独眼汉子见到铁头五,观摩了一下他身后的弟兄数量,眉目一扬,调侃道:“呦,五爷,怎么,你手下的弟兄被打得就剩这么几个啦?您逃跑的本事不小,怎么没记着教教你的手下呀。”
“放你娘的屁,老子手下的弟兄多着呢,一人吐口吐沫都能淹死你。他们就在附近,一会便到。”
独眼汉子冷笑一声:“但愿你的话不假,到了大哥面前,你再仔细看看你手下还有多少兄弟。弟兄们,咱们先走!”
前方就一条小路,独眼汉子手臂一挥,他身后五百多人齐刷刷压了上去,挡住了铁头五一干人等的去路。
铁头五火冒三丈,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独眼龙,你给我站住!”
“怎么,叫我还有事?”独眼汉子迂回到队尾,戏谑地看着铁头五。
“叫你的人都给我滚开,这条路,是老子的弟兄先到的!”
“你们先到的?没瞧见,总之现在我的弟兄站在这条路上,我们就不会给别人让路。怎么着,你还想跟大爷我的钢刀比划比划?”
“去你娘的,看老子我不一拳揍扁你!”铁头五说着,跨步冲向独眼汉子,他身后的众弟兄也一拥而上,除了瘦猴在一旁左右闪避,也不帮忙,也不劝阻。
这独眼汉子一伙人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挥拳迎击。幸亏前日这些黄眉流寇逃得匆忙,大多都把兵器给扔了,而且都挤在窄窄的一条路上,这才鲜有见血。
见到众人又动起了拳脚,卓群不禁冷笑一声:“狗咬狗,一嘴毛,同归于尽才好。”他在一旁幸灾乐祸着,忽然想到“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于是转身想要冲出人群,但他此时斗然发现,自己已是身不由己--卓群左右尽是忙于打架的暴徒,且全都挤攘在一起,令其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响亮的声音道:“我军新败,官军尾随其后,此时你们居然还有闲心窝里斗,还不给我速速停手!”
这声音中自透着一股凛然之气,众人听了,不禁都停下了手。
但见古道后,一众人簇拥着一个威武俊朗的汉子走过来。那俊朗汉子看模样约有二十多岁,手握一只玄铁长锏,身边跟着一只黑獒,吐着舌头,霸气非常。他跨步向铁头五、独眼汉子方向处走来,众人自然而然地向两边靠拢,为他分出一条小路。
“鲁大哥,铁头五,我不知你二人因何打斗,也不想过问此事。只是如今乃是我们黄眉军最为艰难困苦之时,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望两位为大局着想就此罢手,一切都等见到了大哥再说。”
铁头五怒目相视,“独眼龙欺人太甚,怎么着,你雷明今天非是要插手这趟浑水是不?”
那叫雷明的俊朗汉子将铁锏往地上一锤,发出‘噹’地一声闷响,吓得众人都不禁为之一颤,“非是小弟愿意多管闲事,只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因为一些小事动刀动枪伤了和气?如若哪位非要动手,就先和小弟比划比划如何?”
独眼汉子冷哼一声:“今日我就在卖你雷明一个面子,改日定当相报。兄弟们,咱们走!”说完,独眼汉子带着他的一众手下转身离去。
雷明双手抱拳,道了一声“多谢!”
见独眼汉子离去,铁头五仍自恨得咬牙切齿,而后怒视雷明一眼,带着手下一众兄弟也径自离去。人群中的卓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这雷明是个人才呀,只是落草为寇,可惜了。”
却说那独眼汉子名叫鲁强,绰号独眼龙,为人阴坏,是黄梅大仙手下的四个头目之一。那叫雷明的男子因善使一只铁锏,故人送绰号霹雳锏,也是黄梅大仙手下的四个头目之一。他特别喜欢忠义的动物,因此身边养了一只黑獒。其他两个头目一个是铁头五,还有一个名叫杨永裕,卓群尚未见过。
“贼匪日众,我命休矣!上帝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史上最悲剧的穿越者吧!”卓群的心在滴血!眼见黄眉流寇终于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总共有两三千人,卓群担心自己恐怕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还极有可能被这群贼匪一刀剁了炖汤喝。
“在那发什么楞,跟我走!”两个贼军兵士一把拽过卓群,‘噗哧’一脚将他踹出一丈多远。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怎么能这么粗鲁!快放开我!……”宋群的呼喊丝毫不见效果,他被两个兵丁推搡着行了一段路,最后来到一间木屋。
宋群还没看清屋内的状况,便被人一把拽过脖领扯到一人身前。
“大哥,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冒充紫微星投胎转世的家伙,还敢自称‘比你还大’,现如今被我抓来,请大哥发落!”
宋群这时才看清,原来是大力铁头五立在木屋中央正扯着自己。木屋中还坐了五人,其中两个他已认识,一个是那霹雳锏雷明,另一个便是独眼鲁强。二人旁边坐着一个瘦弱白净男子,双眉粗厚,凤目生威,显然不是一简单人物。木屋最里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神情肃杀,脸上两道金黄眉毛最是显眼,卓群一看便知,此人便是那黄梅流寇的首领黄眉大仙。他身旁的女子五官精致,身穿一袭淡蓝华服,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只是嘴角含着一丝轻笑,显得有些轻佻。
听了铁头五的一番话,那白净男子轻笑一声,低头不语。独眼鲁强却在一旁冷笑两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战场上杀敌不见你有几多本领,溜须拍马这一套,到学得和瘦猴一样精明了。”
“放屁,分明是你在战场上跑得最快!还没开打,你的人就跑个精光,要不然,咱们前日那场大战能输吗?”
鲁强将大刀一摔,霍地站起,“你说谁跑了?”
“都给我闭嘴!”黄眉大仙斗然一拍桌角,双目大泛精光,凛然说道:“战场上不知杀贼立功,只知道一味的窝里哄,算甚本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往的过失我不在追究,只是从今以后,谁若再犯错,我定严惩不怠!”
黄眉大仙扫视了一下铁头五、鲁强二人,见二人吞声会到了座位,继而转头对着卓群说道,“铁头说你自称是紫微星转世投胎,可有此事?”
卓群和黄眉大仙对视一眼,身体立马打了一个寒颤,快速避过他的目光,“这人好大的煞气!”宋群穿越之前乃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而此时面对着一个贼寇之首、杀人魔王,其气场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个呢,其实是这样。那个算命的呢,就是胡乱一说,主要是为了骗钱,肯定不准。我也只是跟铁头哥开开玩笑,谁知铁头哥却当真了。误会,都是误会。铁头哥,你说是不是?”卓群的心砰砰直跳,还好他与紧要关头还算镇定,临时想出了一个说辞,希望可以瞒混过关。
“误会个屁!你当时说的神乎其神的,就好像自己是皇帝老子一样,现在怎么又说是误会了。大哥,不信你问瘦猴,瘦猴也可以作证。”
黄眉大仙不是泛泛之辈,仅两三句话,便已经断定卓群只不过是信口雌黄,糊弄铁头五等人无知罢了,于是淡淡说道,“只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拖出去砍了便是了。”
“好,就按大哥说的办。”铁头五大喊一声:“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拖出去砍了!”
卓群一听,顿时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差点瘫软在地。然就再此千钧一发之际,卓群却能快速镇定下来。他生性好赌,于是毅然决定豪赌一把,效仿当年刘备在袁绍军中放声大笑。
他这一笑,着实起了作用,引起黄眉大仙的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虽为一方之主,却不识招贤纳士,如此焉能成就霸业?”
“此话怎讲?”
卓群心想:“就使劲吹吧,先保住性命要紧。”于是昂然说道:“在下熟读兵法,即可在前领兵打仗,又可在后出谋划策。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大王杀我,不过是污了一把刀,过后还需擦拭。而大王若是留我,我定会尽心尽力,辅佐大王成就一番伟业。”
这时只见那白净男子缓缓站起,对着黄眉大仙说道:“主上,当年曹公雄兵百万,谋士如云,将士如雨,据北方半壁江山,仍言:‘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如今我军新败,正是用人之际。这人想来读过几年书,不如留他一命,能出谋划策也好,能做些文书账目也好,总之还是会有些用处的。”
黄眉大仙点点头,“嗯,眼下军中还缺少一个参谋,你可愿意留在军前效力?”
“愿意,愿意,在下求之不得。”
卓群在鬼门关逛了一圈,此时抱住了性命,这才骤然发现自己背上尽是冷汗,伸手抹一抹额头,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蒙混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