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脚下,也就是紫云仙宫的那片云层之下,依着北山的南面建有一座用来驻扎士兵的常见官寨,寨子周围是一圈住所,稀稀落落的民房,勉强称得上村庄。由此向南,有一条官道从寨子门口穿过村庄延伸至远处荒原,除此外,周围百里,杳无人烟。
建云历三十七年,和往常一样,午饭过后,村里三个没长大的娃娃聚拢到村头的一块大石头周围,石头上伛偻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这老翁已是风烛残年,每说一段话,必要深深吸口气,停一停,然后再断断续续,哆哆嗦嗦的嗫喏着:
“白娃……你,是咱村里,咳……唯一的小姑娘!不要嫌我啰嗦,你要守礼!守礼,方可收心,定性,不为外邪所迷,而说到外邪-----------诶?臭小子你在干什么?!狗崽子王八蛋,看老子不叫你娘扒了你的皮!”
“哎呦!”三个娃娃里有个皮肤黑黝黝的小男孩,单眼皮,粗壮的不像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此时正偷偷从老翁的后面爬到大石头上,满手都是划痕,有的已经渗出血来,他毫不在乎的拍拍身上的灰尘,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憨憨一笑:“爷爷,有时候我觉得你快要被山神带走了,但是你骂起人来声音响得像山上的炸雷,跟我舅舅一样。”
老翁听完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有白花花的胡子抖个不停。白娃这姑娘在一边捂着嘴忍着笑,努力想说点什么教训教训这不守规矩的泥鳅,只是在肚子里搜刮了半,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训斥的词汇。看着泥鳅那一脸的憨笑,又不免想起阿叔——泥鳅的爹爹——很早就死在了大山里,白娃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竟是一瞬便蓄满了泪水。
三个娃娃里最安静的就属土娃了,村里人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就比如现在,当周围鸡飞狗跳的时候,他依然愣愣的看着大石头,任鼻涕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等老翁缓过气来,看到土娃这副样子,又是一声长叹……
“唉,土娃娃,你在看啥?”
过了好一会儿,当泥鳅和白娃都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土娃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举起瘦弱的右手指着老翁脚下,
“爷爷,这是什么字?”
白娃顺着土娃的手指望过去,石头上什么也没有,心底不由又是一股悲伤。而泥鳅早就知道什么都没有了,但还是翻身跳下巨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眼睛都要贴到石头上。老翁则奇怪的愣了神,一直没有开口,直到中午的阳光向西偏斜,树影移动,将老翁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挣扎犹豫的神情一闪即逝:
“白娃,泥鳅,你们先回……土娃等会儿”
“哦”
“嗯,爷爷再见,土娃再见”
泥鳅牵着白娃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向村里跑去。
土娃转过头,看着两个好友离开的身影,微微有些迷惘。老翁爬下巨石,缓缓走到土娃的身边盘腿坐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孩子,寻找流散在时间里的回忆。为了记住眼前这个九岁的孩子的模样,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可每当闭上眼睛,却只能记得土娃蓝色的眼眸。
“土娃,你看到的字,是什么颜色?”
土娃不喜欢说话,他举起手,指向蔚蓝的天空。
“嗯……蓝色。”排除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老翁嗫嚅道,“孩子,这个字,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这是个‘罪’字,罪恶的罪;罪恶,就是一个人因为私心而去伤害他人。而我们这个村子,所有人都背负着罪恶……”
老翁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轻轻牵起土娃的手,沿着官道向荒原里走去。随着越走越远,土娃伸长了脖子频频回望,但野草渐深,已看不到村庄的轮廓……
泥鳅和白娃进了村子便分开了,白娃自去帮娘亲做做家务,泥鳅则一路跑到家门口,一脚踹开房门,飞也似地滚到床上,从裤裆里掏出一块玉牌。这玉牌四周盘绕着似龙非龙的一种奇兽,正中间则刻着一个宋字,色泽温润,不似凡品。看着眼前这块漂亮的石头,泥鳅不由得回想起五年前老爹上山前的样子:
泥鳅爹是个魁梧的脸色黝黑的壮汉,一脸的憨厚,宽厚粗糙的手掌在泥鳅头上摩挲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放在泥鳅的手心里,微笑着嘱咐泥鳅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
“泥鳅,这块牌子你要保存好,在你长大之前,不要让人看到这块牌子,连你妈妈都不行。”
泥鳅是个心思细腻的乖孩子,用心记下,狠狠的点了点头。然而泥鳅爹再也没能从山上回来,泥鳅也没能说声再见。自那以后,泥鳅便在无人的时候拿出玉牌,轻轻握着,就如同握着父亲的衣角。
正沉浸在对父亲思念中的泥鳅并没有发现,刚刚划破的小手上流出的鲜血擦到了玉牌上,竟缓缓渗了进去,玉牌忽然发出微光,吓得泥鳅赶忙把玉牌甩了出去,掉落在床上,只见玉牌正当中的“宋”字快速翻转,四周的异兽竟摇头摆尾活了过来,绕着玉牌缓缓游动,紧接着一片炫目的白光耀起,刺得泥鳅闭上了眼睛,待泥鳅重新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薄雾弥漫的花园之中。四周犹如大雨后的黎明,微弱的光线,湿漉漉的花草,空气里一股泥土的芳香。
泥鳅从小胆大,这下更是激起了心中的好奇,眼睛瞪的溜圆,欢快敏捷地沿着花园里的石板路奔跑起来,不一会儿便到了一栋厢房门前。
由于有着薄雾,泥鳅看不清整栋建筑的样子,眼前则是一条回廊由左向右通向远处,回廊面向泥鳅的一面是一座方亭,楼梯通向泥鳅脚下的石板路,另一面便是厢房的入口,两扇精雕细琢的梨花木门紧闭着。
泥鳅缓缓走上楼梯,踱到厢房门前。“吱呀~”轻轻一推,门便自行打开了,迎面扑来一股陈旧的味道,屋子里的空气与外面的潮湿温润完全不同,反而十分干燥,就连门口的薄雾都被吹散了些。
整个屋子竟是出奇的大,外面微弱的光线照不透屋子的深处,黑洞洞的,只能看清正对门口的方向竖着四五排十分高大的柜子。泥鳅扶着门缓缓跨过门槛,一张小脸因为紧张和兴奋涨得通红,轻轻走到架子跟前,仰头一望,只见这高大的架子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而各种各样形态不同的书名竟漂浮在书页外面,金光四射,看得泥鳅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