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海滨别墅群中的一座已经被海风腐蚀了的老房子，像青岛殖民时许多租借区的建筑风格的小洋楼。难得的是有一个青草铺成的独立的院子，院里几株已经可以为小楼遮风挡雨的树。树与树中间分出几块种着不知是什么的菜地，倚着小院栏杆的地方种些花草，不知那草无意从花盆长出还是主人特地种的草种，长的极为茂盛，只是那花不应该在初夏里就已经枯枝黄叶。那扇显然是最近几年才装上的门打开时，最先出来的是一只迈着优雅步伐的狗，如果仔细看其实那步伐只是上了年纪后的迟缓。后出来的人步伐倒是矫健，只是那张脸与小楼更为相似。突出在那张脸上的鼻子让她依然可以与她矫健的步伐保持同水平线。也许同一张脸可以有不同的版本，但是这种脸绝对是原版。
老人望见恩童那一刹那的惊愕到捧着恩童的脸久久叫不出声的哽咽，这是多长的一段时间是多远的一段距离？恩童不知道老人突然的泪，可对于那样纵横于满脸沟壑的泪又绝对理解。从院门阑珊走向房子大门恩童跟在老人后面走了好久好久，好像一步要迈一个世纪。那句“阿娈...”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好像老人就是在那句没说出的话后和着眼泪一同变老的，矫健的步伐在一个转身间就成了步履蹒跚。难道那个佝偻的背影不是从上个世纪就开始的吗？要不然为何跟在后面的恩童有从出生时就认识的感觉。
房子里面并没有比房子外边看起来要新多少，上了年龄的家具将并不宽敞的一楼客厅占据一大半，沙发桌子椅子橱柜等都是规规矩矩的摆在相应的位置，也许很久以前它们就被固定在了那里，几十年没挪移一丝一毫让它们只是被空气和鸡毛掸子抚旧而未伤筋动骨。剩下的空间也跟着这些家具一样无声无息的陈旧，也许快被空气和拖把腐化了的地板上留下了房子主人年复一年日渐衰老的脚印。可能是院子里那几颗长大成荫的树遮挡了房子的光线，经管外面有初夏的阳光明媚，但屋子里光线只够恩童看清近旁老人的脸。
老人递给恩童一杯不知加了什么草叶的茶就恩童身傍坐下，老黑狗安静的趴在老人脚边。
“都已经二十多年啦，是二十几年？”是老人先在沉默的空气中从沉思的记忆里找出的语言，虽然语气很缓慢，但声音很洪亮。
“什么”恩童听得很清楚，只是不知老人的话语何意，只是循着老人的目光望向一面挂着老照片的墙问。
“还不到二十岁的她抱着刚满月的你就已经是有做母亲的样子了。”看不清的墙和老人回忆里的笑，这笑容里突然道出的这句话终于让恩童惊慌起身去到那面墙看清真相。
90年代初期面对世界经济多级化和地区集团化的进一步发展、国际利用外资更加激烈的局面，国家制定了利用外商直接投资战略。这直接关系到我国改革开放进一步实施和整个国民经济持续、稳定、协调发展。而当时正值日本经济衰退，日本一些大企业将目光望向了中国这个经济大门再次开放的国家。一个叫佐光纯一的日本银行资本家这来到中国。佐光纯一是九十年代初来到中国的许多海外投资者之一，为一个庞大关联集团未来发展而来，而他的离开却只因一个人。这段时期对于一个国家、社会而言是一个大时代；对于一个企业集团来说也可以称为一个时代；那么具体到一个家庭一个人呢，它是一段称不上历史的过往。而这段过往却改变了多少人的一生。关于这个二十多年前那个大时代中的一个小故事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轻描淡写不得，浓墨重笔也不行，毕竟它只是这整个故事的一个插曲，可也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墙壁旧照片一个双手环抱婴儿露出温婉笑容的女孩，经管她笑容里已经有了一个母亲的慈爱，可就如老人说的，那时她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一个刚跨入成人圈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少女青涩稚嫩的她，这在抱婴儿照片的上面那张全家福中可以看出来。“那是你满月的时候照的，你看，她笑得多好。”老人好像能看见恩童背对的目光一样，恩童把目光移到那张全家福时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恩童一直盯着那张全家福。就像那次在那间房子里看他们的结婚照一样，年轻时候的她和他的样子那样有辨识度。高挺的鼻子和白白的肤色，毫无疑问两人的优点都遗传到站在照片前的这个人身上。是啊，她本来就是他们的产物。恩童看着那个被抱着的婴儿的小小的脸颊上她的轻吻和他低头的抚爱差点流出泪来，一直努力的预防着酸酸的眼睛流出眼泪，恩童差点忘了照片前排坐着的还没老去的老人和双手搭在老人肩上那个青涩稚嫩而甜美的少女。老人怀里那个小男孩是一凡没错，那个婴儿是恩童。那个少女，老人的女儿，廖云生的妹妹，恩童和一凡的姑姑，还有呢？她还应该有个身份的，一个改变她一生的身份，一个日本银行家的情人。一个要了她命的身份---一个母亲。
佐光纯一来到中国野心勃勃要大干一番事业，在日本商人圈里就有“中国通”的他不会存在人生地不熟的问题。商人的适应能力也是比经商更惊人，佐光纯一来到中国上海不到半年包括语言在内的衣食住行都与一个中国人无异。他从来到中国就坚持用中文与人交流，从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交流无障碍，再到几乎没人听出有外国人口音的自然流利，当然除了对他的国家也同样了解的日语专业的学生。佐光纯一不仅是一个了解中国经济、擅长与中国人生意人打交道的商人，他也热爱中国文化，喜欢与中国普通人交流。工作之余他会参加当地一些大学活动，以商人的身份也好以个人的身份也好，他总以一种谦和的态度与人沟通交流。所有来中国的几年佐光纯一认识并结交一群上进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这群人中有些甚至被佐光纯一带进了佐光集团。他是一个有眼光和远见的商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平凡人。当他第一眼看见一个叫廖云杉的大二学生时，他愿意放下成功商人的身份，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与她谈一场平凡的爱情。
廖云杉是复旦大学日语系大二学生，一个二十出头聪明漂亮的女孩。在学校的中日交流会上认识了佐光纯一。与佐光纯一的一见钟情不同，廖云杉对这个大她十一岁来自日本年轻有为的商人不说讨厌，不知是商人的身份让她反感，还是年龄的问题让她有所抵触。对于佐光纯一热情的接近，廖云杉避之不及。就将这种回避看成是一种少女的羞涩吧。佐光纯一一个已经过了热血多情年纪的理智而稳重的商人，在遇见这个善良而又冷漠的女孩彻底乱了方寸。这次绝不像一个严谨的银行家那样做事前要周密计划。他凭着那颗乱了节奏的跳动的心向她展开热烈的追求。对于一个成熟有魅力的男士的追求，如果不知道怎么应对那只能回避。可回避只是暂时的逃避问题，面对一个不管怎样冷漠对待都契而不舍的追求者廖云杉也只能束手就擒。
不得不承认佐光纯一不是只有炽热的感情。廖云杉不再刻意躲避佐光纯一的追求后一切变得不一样，无论他的学识、修养、阅历还有他的儒雅等等都深深吸引了她。他们坠入了情网，这是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一年后。当廖云杉颤颤巍巍的将自己那颗心交予佐光纯一时，他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可是也是直到那一刻他又突然从疯狂的迷恋中清醒，他并不怀疑自己是多么深爱着这个女孩，只是在对她的渴望追求中让他一度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在日本的家及家中妻儿。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一旦拥有了它好像这个世界都卸下了城墙，让热恋中的人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爱的阳光。可是热恋中的佐光纯一并不是完全沉溺在幸福中，他幸福的享受着与廖云杉的爱情同时，又为自己已有家室而痛苦煎熬。他爱着廖云杉，他愿意给她一切他所拥有的，但唯独给不了爱情的结果。经管对商业联姻的妻子并没有爱情，但对于结婚几年一直勤勤恳恳照顾自己照顾家庭并为自己诞下儿子的妻子他怀着感恩的心肩负着这个由他们共同组建的家庭的责任。他为着爱情与家庭不能两全而幸福的煎熬着。
而爱情中的另一方就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享受爱的阳光的人。在一切简单快乐的大学温室里的她，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财富---爱情，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哪怕是一丝苦恼的理由。她被他爱着宠着，也以他的见识睿智让她了解不一样的世界。童话里的故事都是圆满的结局，所以那只能是童话。而现实世界里如童话般的爱情是有的，可是很少有童话般的结局。一个在校女大学生与一个大自己十多岁的商人谈恋爱，在那个还不像今天这样开放的年代难免会落人口舌。一旦旁人闲言碎语起来，原本单纯的爱情故事就变得没那么简单了。事情传到女孩母亲那里还相安无事，女孩的母亲也是在大学时认识比自己大七岁的女孩的父亲，而且当时一个是学生一个是老师。何况当时廖云杉已经是大四学生，即将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只是母亲对于商人的身份有所顾忌，他们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也是书香门第，了解自己的女儿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但是就怕女儿单纯而上当受骗。要求廖云杉带佐光纯一回家见一面。不想其他故事里父母棒打鸳鸯，廖云杉生在一个开明的家庭，虽父亲早逝，要强而又开明的母亲把他们兄妹教育得很好。同样对于这个有学识、有修养而且谈吐不凡的年轻的银行家母亲没有理由不接受。在见过面吃过一顿饭后母亲在没有什么顾虑的将女儿放心的交给了佐光纯一。
本来就存在问题的事情必将成为问题。这个问题出现在廖云杉哥哥廖云生面前时已经不单是妹妹恋情的事情。长兄如父，尤其是父亲去世以后作为兄长的廖云生对妹妹的终身大事上有为父之重任。在国家单位上班的哥哥对于妹妹的这个恋人绝不会只凭这个人的本身考虑事情。他的家庭他的背景来历都要先弄清楚，才能放心的把妹妹交给这个人。然而这一调查让这个做哥哥愤怒至极。他去到妹妹的学校找到妹妹，不由分说的将妹妹带青岛老回家。让哥哥更愤怒的是妹妹已经完全深陷这段感情中了，。佐光纯一在日本有妻儿的事她已经知道，说什么只要和他相爱不要结果的傻话，哥哥一怒之下将妹妹囚禁在家里，以为兄为父的身份找到佐光纯一以男人的方式想把事情解决。然而爱情与亲情总想一教高下，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廖云生以坚决的态度让佐光纯一与妹妹断了关系，佐光纯一理解做哥哥的心情，但是爱情如果已经根深蒂固在两个人心里，在两颗心缠绕最紧密的时候任凭外界如何要将其拆散都是不易的，而且只能适得其反。除非斩草除根。廖云生让佐光纯一不要再纠缠妹妹，而正是因为这次男人与男人的对话让佐光纯一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生家族、家庭这些都可以不要，但绝不能失去这个他深爱的女人。明白这一点之前让他陷入两难的选择就变的容易了。而被哥哥囚禁在家里的廖云杉就要悲惨得多，整日整日泪流不尽，懂事的她不能埋怨哥哥的所作所为，可一想到此生不能再见深爱的人又痛不欲生，只得苦苦哀求母亲，让她再见他一次。做母亲的，尤其也曾轰轰烈烈爱过的女人是懂女儿的苦的，母亲抵不过女儿的哀求还是放她出去了。那不是一次说再见的告别，而是生死离别。
见上面的两个人那舍得说再见，私奔，不是没想过。可毕竟他们爱得浓烈，却也爱得明明白白。伤害家人而成全自己的爱情的事只是一个冲动的想法。佐光纯一还是将廖云杉送回家，并第一次当着廖云杉的母亲表明决心，他会回到日本恢复自由，等他处理好一切，他愿意为她放弃一切留在中国。就在这间屋子里，当时老人也是做在现在的位置，听着佐光纯一对女儿的承诺，当时女儿一定也是流着泪，却是幸福的眼泪。就想此刻老人想起那时流着幸福的眼泪的女儿，泪水再次流淌在那张脸上，看那张脸衰老的速度绝不是岁月可以做到的，那是在对女儿的思念中被泪水侵泡成的那样一张脸。剩下的故事不应该让这个可怜的老人讲下去，要一个失去女儿的老人回忆失去女儿的过程那太残忍。
青岛的路除了上坡就是下坡，很少有平路可以走。就是在一个上坡的路旁一家海鲜餐厅恩童听完了整个故事。他们面对面坐着，没有尴尬、没有窘迫，只是一个平常父亲向女儿讲述一段往事。
佐光纯一回到了日本，他回到日本之后那么长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但可以大概想到。妹妹与情郎再见面的事当然瞒不住哥哥，甚至连母亲也一并被迁怒。廖云生责怪母亲糊涂，即便佐光纯一愿意放弃一切换来与妹妹在一起，那之后妹妹的人生将会背负什么有没有想过。拆散别人家庭的小三，迷惑男人抛妻弃子的狐狸精，将深爱的人变成众叛亲离的罪人。这些的确是问题，旁观者清这句话真是有理的，母亲明白了，妹妹也明白，所有的痛苦就来了。爱一个人不单只要有爱就可以。廖云杉领悟到这里时发现他们不单有爱，而且已经有了爱的结晶。如果此生不能和深爱的人在一起，那么为他留下爱的结晶是不是可以减轻不能相守的痛苦。又一次爱情与亲情的较量。哥哥为妹妹的未来说尽了道理，妹妹明白哥哥所有的好意，可是爱情从不听从什么道理、真理的指挥，要不就爱得不真切。
对爱人的思念和苦苦等待，在所有明白的道理中煎熬，被慢慢长大的爱情结晶一点一点被消耗，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在细心的保护也难免会有透风的墙，一个被爱情武装的人可以不顾那些流言蜚语，可一个脆弱的身体难免会受影响。
“那不是意外”这个原本平静的述说着一件往事的父亲突然情绪激动起来。那是自责，是不能挽回的悔恨，是失去至亲的痛苦。
看见妹妹的身体一天不一天差，哥哥再次狠心让妹妹将孩子打掉。身体的虚弱导致精神的恍惚，这次妹妹像是要受到别人迫害一样恐惧，身体和精神都支撑不了了，但是保住孩子是她在医院唯一能坚持保持意识清醒的信念。好像很多小说电视剧都是这样母亲不顾性命要保住孩子，能理解的不用语言说明，不能理解的说再多都是白说。孩子生下来了，廖云杉在医院的第三十六天生下了一个女婴。佐光纯一也回到了她身边，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陪她度过。
天使降临到人间，不总是降福。新生的不一定能代替失去的。经管走的那个人带着笑离去，留下母亲、哥哥、爱人痛不欲生，还有新生的婴儿别说她还不知道痛，这个伤痛迟早她会知道。佐光纯一带着他的悲痛也带着他的天使回到了日本。之后的是如之前传闻所说。
彻底的失去了女儿的母亲一度精神失常，甚至到整天是疯癫状的哭笑。这样的情况曾经也有过，那次是失去丈夫的时候。那一次是一个月或者更短时间，为着两个孩子她从那样的悲痛中走出来。而这次，一年？两年？也许直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样的痛依然在她心间没有散去。当年在失去女儿的悲愤中将这一切的过错的归咎于那个做哥哥的，若不是他棒打鸳鸯，若不是他狠心让妹妹打掉孩子，若不是他未及时将佐光纯一回来的消息告知妹妹，女儿会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为失去女儿与儿子决裂，并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不讲理，不公平，不理智？二十多年又怎么样呢，失去女儿的痛苦一天未消除，这样的不讲理、不公平、不理智也许已经成了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支持。不见儿子，不照镜子，女儿依然活在她脑海里。哦，也许在她的意识逃避中女儿是跟她爱的人去了远方，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幸福的生活着。于是她从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慢慢的和这个房子一样变老，变成一个别人以为的无儿无女的独居老人。
哥哥何止是悲痛，替他委屈，可他更多的是自责。让他更无措的是母亲因此事与他决裂。原本想母亲是因为失去女儿一时没办法接受而迁怒于他，可不曾想母亲这一迁怒就是二十多年。前面的一两年他无数次试着与母亲沟通，但是每一次都会使母亲间歇性精神病发。在医院第一次听医生说母亲患有精神病简直不敢相信，也许是父亲的去世给母亲沉痛打击。但是为了他们兄妹，母亲躲过了这可怕可恨的病。那之后的几年他已经放弃了与母亲的交谈，只是常常带着一凡去看她。终于在一天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时母亲开口和儿子说话了。“你走吧，以后不要来看我了，你和她长的很像，不看到你，她还活着，我还能活下去。把屋里的镜子也搬走吧。”母亲的话就像闪电和雷声同时掠过他头顶，心痛、恐惧、担忧？只是从此不与母亲照面。幸而一凡长得像妈，不见儿子，孙子还是可以接受的。
关于廖家这段往事恩童从小到大从未听那个亲戚提及，所以在知道有这个奶奶，并且知道了这段过往一直处于震惊中。即使故事听完了恩童知道这件事并未结束。一段往事总会有些缺口等待着听的人去完整，一些已经落上尘埃的东西一直在等待它主人来寻。恩童再见到木稀时就明白了这不再是一段往事了而是一个新的故事。
再次站在那栋有着绿茵毯的院落前，恩童的心情依然复杂，但是清晰明了一点都不乱。木稀不明所以的被恩童带到了这个地方，心里有种种的猜想，但又觉得所有的猜想都毫无意义，因为自己面对着这个能说会笑的活人，而不是是否还活着的消息。院子里的那几颗树好像比原先更庞大了，那几片种着的不知名的草有一部分已经成了晾晒在院子见阳光的空地上成了草药。奶奶曾经是有名的中医，那次他说的。也许奶奶将自己困在痛苦里那么多年，跟作为医生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点一点被病吞噬而束手无策有关吧。这都因为母亲这个词的无穷力量，母亲为女儿的费尽心思调理身体，而女儿又为不影响腹中胎儿一次次瞒过母亲倒掉汤药，直到女儿生命为另一个生命耗尽。恩童在决定带木稀来这里是犹豫的，要不然怎么会站在阑珊外将这栋老房子及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打量了一番推开木栏。
恩童按了门铃，门打开之前的这段时间恩童脑海里想的是一个婴儿从出生时的啼哭到学会走路、读书、成长成身旁这个人。老人开门的瞬间，恩童分明看见了她脸上的微笑，还有那句“阿娈，你回来啦！”恩童突然明白了她将自己囚禁在痛苦里二十多年，就是等待这一刻。
不同于恩童看见那张全家福强忍着眼泪的心情，木稀的激动和失控在那一刻是可以理解的，有什么能比得上寻得根的喜悦。然而才刚寻得那个人的身影，却又要接受她已不在的事实。幻想幻灭同样让她崩溃。
木稀恢复镇定后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阳光还是透过枝叶斑斑点点的撒在窗户上。木稀睁开泪水侵泡得红肿的眼睛，发现床头整整齐齐的放着几本笔记本。这次整个故事不再由谁说起，这几本笔记本是当年的那个少女已经将整个故事用笔和纸都记录下来。从相遇到相恋，分别的思和到焦虑的等待，还有一本于木稀而言是一生的至宝。一个母亲对女儿一生的爱都用笔墨刻在了那白白的纸上，写的时候是母亲满满的爱和笑脸，看的时候是女儿停不了的泪和喜悦。木稀在当天下午决定离开，带着沉重的故事离开。她甚至都忘记抱一抱老人，在走了很远的地方回头时，看见站在送别的门口的老人才想起她真应该抱一抱老人，因为是自己夺去了她最爱的女儿。但是她知道此时不必再返回去补上这个拥抱，这里过不了多久她还会再来。
在机场分别时木稀依然是那个酷酷的木稀，带着墨镜漫不经心的拖着行李箱自顾自得走，好像周围的人和嘈闹都被墨镜遮挡。可是恩童知道这个墨镜下的她是多么可爱。她是一个不擅长告别的人，对老人是这样，对恩童也一样。一路两人无话，在登机口她简单干脆的说了一句让恩童几乎找不到机场出口的话。“尤纪的婚礼上希望可以看到你”。这样一句话恩童像做数据分析一样分析了无数遍。甚至对于真伪的辨别都找来各种理由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