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半小时前……
厕所通道的出口,胡宇鬼鬼祟祟地爬到一处墙角,站起身来,转头朝姗姗处看。
姗姗正在高兴地试鞋,并时而转头关注着厕所通道。
胡宇转过头,同时姗姗也转过头。
于是姗姗看到了胡宇。
而胡宇并没有看到姗姗“看到了”了他,于是大方地放松身体,朝王雨晴的专柜走去。
姗姗怪异地打量着胡宇。
“小姐,这双你觉得怎么样?”售货员问姗姗。
“等一下,等一下……”姗姗恍惚不自觉地站起身朝胡宇走去。
胡宇在前面走,姗姗在后面跟着。
厕所内,田松原跃跃欲试地准备随时越狱。
远处,王雨晴正好换完制服,穿着便装从员工间走出来。
胡宇刚要微笑着走上去。
突然看见王雨晴笑着走向一个陌生男人。
胡宇呆呆地看着,下意识地躲在一个遮挡物后。
姗姗觉得胡宇古古怪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本职工作,急忙往回走。
此时,田松原鬼头鬼脑从厕所通道出来,看向鞋子柜台。
姗姗果然不在了!
田松原终于放下心来,身心舒泰地朝商厦外走去,浑然不知姗姗仍旧在后面跟着。
遮挡物后,胡宇气苦地看着王雨晴和陌生男人边走边交谈。
随即王雨晴和那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他面前,两人朝商厦外走去。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到胡宇耳中……
“走这儿吧。”
“去哪儿?”
“随你。”
胡宇看到那男人挨着王雨晴的胳膊,心头苦涩,情不自禁在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
大街上,田松原在前面走着,姗姗在后面像双眼发红地跟着。
姗姗的视线里,田松原接起电话,在电话里笑着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楚,但凭女人神一般的直觉,她能感受到……对方是那个小辣妹,说的大概就是“差不多快到了,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之类的话,然后爽朗地笑着放下手机。
田松原突然意识到什么,重新打开手机,给胡宇发了一条短信。
都市另一条大街,胡宇正跟着前面的王雨晴和那个男人,表情居然和姗姗一模一样……
手机传来短信铃声。
胡宇打开,“大恩不言谢——发送者:田松原。”
田松原自信爽朗地走着,收到胡宇回的短信,“谢你大爷!”
田松原一脸发囧,完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胡宇。
想了想,管他呢,继续往前走。
胡宇则一脸悲壮地也向前面走着,突然手机铃声响,胡宇吓得连忙转身接电话。
077
“喂……你在干吗呀?”胡宇家,萧晓对着手机百无聊赖地说。
“干吗?”
“我好无聊……”
“无聊就去跳楼啊!”胡宇恶狠狠地说。
“你有病啊!我不就是问问你在干吗吗?”萧晓也爆发了。
“哈哈哈,你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吗?”胡宇悲苦地大笑,“好,我告诉你,我现在在跟踪王雨晴。”
“跟踪王雨晴?……这……你……这怎么回事啊?”
“对,我在跟踪王雨晴。我到了王雨晴的商厦,本来想找她,结果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下了班,现在他们正在我前面并排往前走!”
“喂!小宇!你可千万别乱来啊!说不定那是她弟弟呢。”萧晓叫道。
“王雨晴没有弟弟。”
“说不定就是她一个普通朋友呢?”
“普通朋友会挨着她那么近?普通朋友会去拨她脖子上的头发?普通朋友会……”
“……”
“喂喂?”电话里突然没有人了,萧晓对着电话喊道,然后听到胡宇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声音,“TMD人呢?”
原来,忙着和萧晓通话,不知何时,胡宇已经把王雨晴给跟丢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帮我把她找出来!”
街头,胡宇正对着手机丧心病狂地喊着。
萧晓在家,也愣住了。
“我……我怎么帮你找啊?”
“我不管!是你打电话来然后才让我跟丢的,帮我把她找出来!”
“那……那要不?我帮你在百度地图上搜索一下‘王雨晴在哪里啊?’”
“……”
一万句脏话在胡宇的胸中翻涌,这些脏话经过翻涌,发酵,终于变成了另外一样东西。
一样叫做“酸楚”的东西。
“萧晓……”胡宇鼻中一阵发酸,“我好难过。”
“我明白。”
“真的明白?”
“真的明白。”
“为什么我每次真心喜欢上一个人,都会这样呢?都会有这样糟糕的事情发生呢?”
谁不是这样呢,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世界上,心悬挂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是被带着走,被带着走,就是被磕碰着,碰撞着,痛疼着。
可即便如此,最心酸的是……
被悬挂的那颗心,却是时时刻刻担心着那个结会松开,自己掉落下来。
落在地上……
会碎成什么样不重要,碎成几片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不在那个人身上了……
078
“你好好地想一想。”萧晓说,“扪心自问,发自内心地想一想。你现在这么难受,是因为看到王雨晴脚踏两只船自尊受不了呢,还是出于你真的爱她?”
“这……这有啥区别?”街头,胡宇拿着手机问。
“当然有……”电话那头的萧晓说,“如果是自尊受不了,那你现在去找到王雨晴。或者你打电话给她,不管她在电话里怎么说她现在是一个人,你都可以告诉她你全看见了,你不玩儿了,拜拜!或者你现在另外去找个姑娘,反正这对你来说也不难。或者你可以有一天让王雨晴不小心看见你们在一起,等她上来质问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很轻松地对她说,大家彼此彼此而已,然后在她错愕的眼神中飘然离去,爽吗?”
“太爽了!我现在去联系人。”
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
“对了,如果是出于我真的爱她呢?”
“如果你是真的爱她,你就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管,当做没有这件事情地回来,和她继续下去。就算有一天她和你分手,你也要显得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
“因为你爱她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
爱一个人到底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人的事情?
我们总是在说“我爱你”“我爱你”。
其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希望听到的不是“我也爱你吗?”
如果那个人没有说。
我们还认为自己的这份“爱”是值得的吗?
其实,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祈望的不过是一种等价的交换而已。
如果a说“我爱你”,b说,“我喜欢你”。a的失落难道不应该被认为是一种自私的、自以为是的期望落空吗?
在此基础上的失落,失恋,酗酒,杀人,放火,毁容,乃至强**女,背叛国家,发动核武器……
难道不是可笑的吗?
因为爱……从来只是你心底的……一个人的事情啊。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一分钟后胡宇问。
“你现在是不是开着我的电脑,页面上显示的是我在微博上写的的情感问答?”
“答对了!”萧晓兴高采烈地回答。
“所以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是我自己写的。”
“又答对了!”
“……”
“我怎么说得出那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话来?”
在胡宇家,对着电脑屏幕的萧晓说道,“要是我,早就上去一刀一个捅死完来!”
“……”
“所以现在问题是,你对别人说的,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079
此时此刻,城市另一边,田松原自以为摆脱了姗姗,怡然自得地迈进了和那个小辣妹约定好的餐厅。
只是天算不如人算,两分钟后,姗姗也探头探脑地进了餐厅。
“小姐,有定位吗?”服务生走上来,客气地问。
“没有,一个人。”
“好,请跟我来。”
姗姗悄悄地跟在服务生身后,以她为遮挡物,找了一个角落里的最佳狙击位置。
她远远地窥视着田松原。
田松原心安理得地坐在一张桌子前等着那个女孩子的到来。
姗姗则耐心很好地在角落里等待着犯罪分子的落网,突然一个帅哥出现在姗姗的视线里。
准确地说,是挡住了她的视线。
姗姗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那楚楚动人的笑容。
“嗨……”
“嗨什么嗨,你挡着我了,快点让开。”
帅哥错愕地,下意识地转身看,被姗姗喝止,“别回头!别回头!”
帅哥连忙把头转过来,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干吗啊?”连帅哥也无辜起来。
姗姗突然发现……
帅哥这么给她做遮挡物也挺好的,“嗯,要不你就这么站着吧。”姗姗真诚地说。
“……”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干吗?我只是想上来认识一下你。”帅哥哭笑不得。
“有什么好认识的?”
“唉,其实认不认识也无所谓,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很孤单的样子,所以就想上来跟你说说话,我也是一个人。”
突然……一股邪火窜了上来。
“谁跟你说一个人吃饭就很孤单了?谁规定吃饭就必须成群结队地吃了?吃饭就是吃饭,吃饱肚子就行了,什么孤单不孤单?你什么意思啊你?”姗姗抬头,死盯着面前这个身为男人代表的动物。
仗着自己是雄性,就见猎心喜,到处播撒他的种子……
男人,都是这样的生物吗?
“干吗?!不同意啊?”
“那真不好意思了。”帅哥讪讪地说,“打搅了……”
看着那个遗憾走掉的身影,视线里空出了远处的田松原。姗姗不甘心,又拿起手机,拨给田松原。
“嗨!哈罗,宝贝儿……”眼前的田松原带着一阵失落,强颜欢笑地接起。
“嗨,你在干吗呢?”姗姗努力笑着问。
“我在外面吃饭呢。”
“嗯?你不是说去客户公司吗?”
“是啊,那和客户开完会就一起和客户下来吃点东西啊,你呢,你在干吗呢?”
“我……”姗姗突然有点口吃。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你在哪儿呢到底?你不在家吗?”那边的田松原突然皱起眉头来。
“我……我在家啊……没,没吵啊,是你这边吵吧?”姗姗突然恶狠狠地说。
“我这边?”
“是你这边的声音吧!”
田松原愣了愣,把手机移开,听听环境声,果然……是自己这边的声音啊。
“咳,我都糊涂了……我这边太吵了,我回家再打给你啊,拜拜。”
远处的田松原微笑地挂了电话,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个单身帅哥在斜对角吃饭,正在又好奇又困惑地看着姗姗。
姗姗挂了电话,牙根发痒,好想找人咬上几口,转过头去。帅哥连忙躲开她的视线。
“喂!”姗姗深呼吸了一下。
“嗯?叫我?”
“不是叫你难道叫鬼?”姗姗突然妩媚地笑起来,“你不是说一个人吃饭很孤单吗?”
……
080
另一边,胡宇终于想清了他与王雨晴,人与神,个人与宇宙之间的关系。他一边感慨自己竟是如此地伟大,具有凡人不能企及的境界;一边热泪盈眶地打了一辆车准备回家,大约开了一条街的距离。
这时……
胡宇看见了……王雨晴……和那个男人。
并肩走在一起。
再一次。
“师傅,停车停车停车!”
在这一场人性与神性的天人交战中,胡宇只花了零点一秒的工夫,就证明了人定胜天的真理,他完全忘却了刚才让他热泪盈眶的那一场鏖战。
在那一场鏖战中,他回顾了这些年来交过的女友,有过的悲伤或快乐的情感,背叛与被背叛,伤害与被伤害,肉身的离去,那些曾经似乎刻在骨子里的心中残影都袅袅消散……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扔出二十块钱,不等找零,推门窜出。
这一秒。
这一刻。
这一个活在当下的此分此秒。
他只想……知道真相。
远处的王雨晴,和那个并肩交谈、如此亲昵的男人,将要走向何方。
他,胡宇,将要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