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胡福吗?”唐娴问金盏。
他摇摇头:“我一直认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旨,不会承认那个什么胡福。”
“怎么,你连胡福也不承认,也许你永远也找不到归宿。”厄休拉惊讶地表示。
金盏皱了皱眉头:“真的有使者到我们这个世界告诫过什么?”
“是的,胡福就在门外,你不要见他吗?”唐娴问。
“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导师是从上帝那里来。”金盏嘟囔着就慢慢地走到了门边。从外面吹过一阵风,屋里的灯就灭了。
等她们能够辨认周围的景物时才看到东边升起了曙红。借着晨曦,唐娴和厄休拉才发现自己的周围竟全是荒坡枯草,几座残缺不全的石碑伫立于土坡上,上面刻有大学士某某字样。
她们原来坐在一处土坡上,除了早晨吹来的热风预示着这一天又是一个像火炉一样的天气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不远的路上依然停着胡福的马车,还好这说明她们没有走失。
“嗨,你们可以过来了,早点上路。”显然是胡福先生在叫她们,在空旷中洪亮的男声使寂寞的荒原显得热闹。
虽然在荷花苑煎熬了多时,她们并无倦怠,唐娴对于骤然消失的景象充满疑虑,她抓了一把土试验一下自己的位置,“刚才我们不是和金盏在一起吗?”
厄休拉同样困惑,但能够接受不时的景象颠倒,“你不用那么认真,与使者在一起,就没有了真实与虚幻的区别,别多想了,还是看看故乡离我们有多远吧。”
“可是,那个叫金盏的老人就是我的丈夫钱记,我想一定是他。”唐娴不满意刚刚结束的是一场梦幻,她依然沉浸在得到的兴奋中。
厄休拉此时要充当调解的角色啦,“现在,要紧的是我们先回到马车上,就算作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吧,早先的离失看来有了答案,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吗?我想这次巧遇一定是胡福安排的。”
唐娴一边听厄休拉的解释一边掸开石碑上的土,希望找到钱记的字眼。但十几个石碑上并没有这样的字眼。厄休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呆呆地在一旁看着。最后,唐娴抖了一下裙子上的土:“就这样吧!”
她们离开了土岗向公路这边走过来。
无意中唐娴向公路对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把拽住了厄休拉,“厄休拉故乡不见了,故乡哪儿去了?昨天还能够看到。”
厄休拉也开始注视故乡的那个方向。有些失望,但并不绝望,她镇定了一下:“见到胡福再说吧。他有义务带我们回故乡。”
在看到唐娴和厄休拉慌张的样子时,胡福先生咧着嘴笑了。对于这两个女人,命运也许就是一个玩笑,可是,她们却那样认真,认真是不容一点含糊的。现在对于胡福她们绝无怀疑,那她们就会把故乡具有的一切特征与胡福现在的形象统一起来。
“胡福先生,故乡的影子都没有了,我们怎么办?”唐娴说。
胡福坦然要求她们上车,“怎么样,这次经历还是有价值吧?我想你一定找到了什么吧?这是本次旅途的内容之一。”
厄休拉在胡福与唐娴对话时发现故乡的丛林与湖泊又隐隐出现在眼前,脸上露出了喜色。这也引起了唐娴的注意,她也看到了眼前亲切的景象,她不再对胡福的话题有兴趣,激动地叫起来:“回来了,回来了,故乡又回来了。”然后她紧紧地拉着厄休拉的手。
“我们继续上路吧。”胡福平静地拽了一下缰绳,那匹老马又咯噔、咯噔地慢慢腾腾地向着前面的景象挪动。
唐娴几乎一直盯着眼前的影子,生怕它溜掉似的。故乡的影子虽然又出现了,她怎么也不明白马车为什么就消失了。按常理这绝不属于胡福的魔力范围。
看来她刚刚领教到胡福,她不会离开胡福,她想扑上去抱住胡福,可是如果有这个举动,会让厄休拉嘲笑的,毕竟她也是一个女人,况且,如果她尊敬胡福为神而仇恨自己亵渎神灵,那么可能坐在马车上的就不是寻找回故乡道路的唐娴,看来危险无时不在。从眼神里能够发现唐娴对胡福的爱戴,厄休拉注视着她。当她发现自己被厄休拉关注着,脸上立刻翻起了红晕。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漂亮了,刚刚从你的家里出来的时候记得我们还是不再有什么指望的老太太,现在离故乡近了,人也变得年轻了。”厄休拉掩饰掉这种瞬间的尴尬。
胡福回头笑了笑,马车依然不紧不慢地向着前面的淡绿色屏障移动。当肯定绿色的屏蔽不会再失去时,唐娴才考虑与胡福谈谈。她想问胡福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证实一下自己刚刚经历过的故事是一个由胡福安排的事实,还是仅仅做了一个梦。
“先生,请教一下,我的丈夫在荷花苑吗?”唐娴问。
胡福挤了一下小眼睛,冲着前方表示:“你难道没有见到你需要见到的人吗?”
唐娴沉吟了一下:“嗯——倒是觉得他就是钱记,可是他把以前的事都忘掉了。”
“你认为他是,他就是。关键还要靠你去辨认。能够在接近晚年的时候还能不放弃早先的疑惑,只有你们两个人还能再一次遇到我。”胡福回答。
“你既然知道钱记在‘荷花苑’,为什么不去跟着指认他呢?这么多年,人的变化多大呀?只有你还保留着她丈夫原来的信息。”厄休拉抢过话来。
胡福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又看看厄休拉,眼睛又很自然地眯了眯。“为什么要怀疑这次不同寻常的行程呢?”胡福回答。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显然是在用道德的语言质问厄休拉,就是说他一直在设法寻找和帮助天真的人,因而是不能被怀疑的。难道只能听任胡福来安排吗?这或许是向这两个旅伴提出的问题。唐娴绝对不愿意否认胡福的身份,人生经历的故事不是在向她做出交代吗?最主要的是无论如何要回到故乡,而故乡就在前面。如果离开这种关系,她们又能够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回到“楚乐庄园”的站牌下面,岂不又是迷茫,只能相信他是胡福,也只能跟着他走,如果想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赶到故乡,这是唯一的选择。
她们陷入了沉闷的状态。太阳开始发挥它的能量,两个女伴明显感到了干燥的暑热。当注意力从她们讨论的主题上移开,暑热几乎使她们无法忍受。唐娴旋开木桶的盖子,一股冷气冲到面上,顿时感到舒适了许多,那里的水一点也没有少,在路上这是最值得欣慰的东西,这种欣慰甚至要和眼前的胡福联系起来。她掏了一瓢水递给厄休拉,厄休拉喝过水,燥烦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
马车站住了,两个旅伴一脸诧异,胡福转过身,开始向他的这两个旅客作出解释:“那个荷花苑的灵魂,是他们自己归宿的封号,这与上帝没什么关系,他们不过是死后暂居那里,灵魂最终是要清点的。如果他们还认为那里就是他们的归宿,上天就没有他们的位置。”他将草帽压了压,继续说:“我知道这地方是从乡下来的那些人得了势,受到最高待遇的地方,他们将你们祖上的荫德换了钱,你们不知道博旺市有多大吧……”
厄休拉接过话:“当然知道,它很大。我到过的城市都叫博旺市。”
胡福点点头:“你走过,现在,全世界的城市都统称为博旺市,在城市之间已经腾出更大的空间,便于相互能够参照。于是,上帝给你们的四季就消失了。不过我很担心,不知道上帝会不会有意识丢掉这个地方。当然真诚的子民他是不会忘记的,在这条公路上,我一直赶着马车寻找,接那些希望回到家里的人。如果荷花苑的灵魂不主动忏悔我怎么到那里去呢?”
两个旅客认真地听着胡福的解释。
“如果世界的城市都叫博旺市,那么,胡夫大金字塔的下面是不是也叫博旺市,那里离这儿很远吧?”厄休拉问。
胡福回答:“当然没有例外。”
唐娴表示:“我们理解了你的善意,让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唐娴对于回到自己的家乡显得相当急切。
她们借着胡福说话的时机仔细观察到了胡福的形象:他的脸几乎都让胡须占满了,眉肱上是浓重的眉毛,很小的眼睛下有些眼袋,鼻子并不高,然而鼻头宽大,上唇薄下唇肥厚,头发散落。
“你们如果饿了,箱子里面有饼,我们上路。”胡福又坐到了他的辕架的中央,用手拍了拍老马的屁股,四轮车又移动了。
她们从箱子里取出面饼和着凉水充饥,幸亏头上有一帖草席棚子,不然,这么漫长的旅途,太阳早把她们晒干了。总是单调的在延续一个循环的马蹄声和一条伸向远方的道路在一起,考验着两个笃信能够回到故乡的女人的耐心。很长时间只能听到马蹄的声音,三个人没有对话,马车轮默默地转动着。还有什么疑问呢?唐娴一直想,许多东西几乎都在这一时间挤到她的脑海里:这条路还有多长呀?“楚乐庄园”的人们后来到哪里去了?胡福最后要到哪儿去了呢?钱记就这样……
还好,绿色的屏蔽依然在前方矗立着,好像很近的样子,只是总也无法进入到她的怀抱,这个局面更让人焦虑。
厄休拉同样不安,还要走多久呢?她甚至看着前面的道路出神,有一刻,眼前居然出现了幻觉:罔杲向她张开双臂奔来,后面的那位妇人显然就是母亲。可是他没有拥抱她,当她准备承认这是事实幸福地闭上眼睛陶醉在美好的情景中,一切都消失了,她只得呆滞地审视着前面淡蓝色的天空,失落感使她有些灰心。
不知是谁随意吐出一句:“路上没有车了。”
当马车上的人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她们才感到这次行程要比想象的孤独。没有什么更多可说的,这种虚幻的打击实在耗费精力,尽管公路上出现了这样的情形也只是知道了而已,她们不再大惊小怪。渐渐地,厄休拉就靠在了唐娴的肩头睡去了,她有意识用那条白纱巾蒙住了脸。马车一颠一颠地重复着枯燥的节奏。只有唐娴还用残余的精力注视着总也不能更加清晰起来的绿屏。胡福也斜倚在车辕的中央,低垂着头,将草帽压得更低挡住刺眼的阳光。那匹老马可不像它的乘客那样萎靡,而是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步履,唐娴的眼睛还能够看到马的脊背一上一下的浮动,但是,她的神思并不在那里,看来她们任凭马车将她们拉到哪里。
这时候正好可以静下心思考一下:马车一直在这样持续地走着,却没有见到故乡的距离在缩短。难道这个胡福也是骗子,他骗我们什么呢?如果他不是原来的那个胡福,那个在乡野之间为死去的人送去福音的胡福他为什么要接我们回到故乡去?那个从故乡将我带走的家伙是博旺市造出来的恶魔骗子,他一定那样真实可信吗?她在想,她在回忆,那个虚伪的胡福在博旺市的片段又插到自己的脑海里,想到那次遭遇,她就有些恶心。她祈祷眼前的胡福不会是另一个虚假的胡福。如果那样,自己是不是可以考虑真的嫁给胡福,毕竟自己在回故乡的路上年轻了许多,可是胡福会接受这样的要求吗?没有了“楚乐庄园”胡福也没有了家园,他是孤独的,如果他是神却没有最终找到归宿沦落到人间也许比我更悲惨。她要是接受我的爱又无法回到故乡,我可以要求他将马车赶回来,回到“楚乐庄园”的住所,在那里,可以靠回顾以前的景象打发生活。想到这里她又否定了,厄休拉,我的朋友怎么办。这样去夺得这里唯一的一个男人太不道德。想到哪里去了?她否定这些胡思乱想,她们一定能够进入到故乡去,胡福根本不是属于食色的男女。
“我的天,让我的真诚得到回报吧!”她激动的对着前面灰蓝的天空祷告。厄休拉好像没有真的睡去,她被惊醒了。她坐起来拉下头巾问:“谁在说话?”
“快睡吧,早着哪,你看故乡还在那里。”唐娴玩笑着。
猛然间看到故乡确实有一种新奇刺激的感受。厄休拉懵懵懂懂地叫道:“这是到哪儿了,大风车,前面有大风车。”过了片刻,她才镇定下来,用和缓的口气问:“你看到大风车了吗?”
“大风车是什么?”唐娴没有理解她说的大风车意味着什么,并且路上她说看到了风车还以为是一种幻觉,自己看到的绿色屏蔽就是玄林那里的景象。她摇摇头:“没有看到什么风车类的东西。”
“哎呀!你真是糊涂,大风车就在前面,树林的上半部有一团黑乎乎的塔,塔的周围是伸开的扇叶。”厄休拉压着腰站起来,指着前方。
唐娴顺着她指的位置用力看,只是看不到有风车出现。最后居然揉起眼睛:“是我的眼睛不好么,你真的那么清楚地看到了风车?”
厄休拉点点头,“真的没错,我看清了。”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我们谁的眼睛出了问题?”唐娴不相信自己眼睛有什么模糊的地方。
厄休拉为唐娴没有顺应自己的感受而苦恼。她坐下来,冲动也冷了许多。唐娴显得有些内疚,安慰她:“不管怎么说,你能够看到就行了,毕竟我们离那里还很遥远。”
“我不是由于你没有看到我故乡的风车而不高兴,我是糊涂我们两个人在感受两个事实。难道我们的感觉系统不一样吗?”厄休拉指着自己的头比划着。
唐娴没有回答,想了想,马车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
胡福歪着身子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但他听到了两个女伴的全部对话。唐娴认为胡福可以解释这样的现象:“还是让胡福使者来开导我们。”
胡福伸个懒腰,“我也觉得路是走得长了点。这没办法,看来我们必须走下去。”
“我们为什么看到的是不同风景?”厄休拉问。
“什么,不同风景?”胡福不解地问。
厄休拉又重复一遍。胡福才进入话题:“当然不同了,你们的故乡只是前后座落,看到的当然不同,所以只能看到自己的故乡。”
这种回答虽然有些牵强,但胡福那里没有什么依据,他可以随意解释。不管怎样有个解释也算作答案。
“使者回答了你的困惑,对吗?”唐娴赞许道。
厄休拉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又是一阵寂静,不过这次不那么紧张。在他们走了老长的时间后,这条公路上早就没有什么车辆行驶,并且已经不是柏油路面,道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东南风不时地吹起一阵尘土。沿着路面发出微微地呻吟。道路的两侧则是干巴的红色的风化石,石缝的中间飘着些干枯的荒草。太阳又斜向地投出了微弱的光线,周围的景象使人感到一种恐怖。除了前面的故乡还算做可以依赖的东西外,别的什么寄托都没有了。单调使得那个故乡,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故乡更显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