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楚乐庄园”只剩下唐娴母女,夜风肃杀。只有唐家屋檐下映出微弱的烛光,母女两个对桌而坐,甚是孤单无助。她们相对无言,女儿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母亲,母亲期待读出女儿的忧虑。最让她们惊诧的不过这世间真的像演戏一样,人那么容易被诱惑,几乎整个“楚乐庄园”的人顿时间像被一个无形的魔法师席卷而去,荫辟上百代繁衍生息的“楚乐庄园”刹那间溃崩涂炭。此刻,唐娴还有一个任务:保护自己的独女,使她有安全感。于是,告诉安琪儿:“没有什么好怕的,那不过是一阵风,是那些人心里一想就那么离开了这里。她们也无碍我们。”
安琪天真地问:“他们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为了追求享乐?大家怎么就一窝蜂地赶去了?”
“他们不是相信了骗局吗?他们到博旺市生活了。我知道那里,一开始觉得一切都好,没几天就会变成垃圾,不知不觉地,灵魂呢,归宿呢,这些都不知不觉地丢失了,到最后就找不回来了。相信胡福就在你身边,他最终能够领我们走出这个龌龊的世界。”唐娴向女儿解释,女儿天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安琪提醒母亲,唐娴安慰女儿不用怕就出了内屋。到了院子里她仰视星空,自语道:“哪颗星是我,哪颗星是我的安琪儿呢。”
唐娴小心地将院门打开一条缝,虽然是在朦胧的夜色里,但独特的经历使她一下子就嗅到了胡福的气息。
胡福小声地告诉唐娴:“我是胡福,唐娴,我一直想念着你,我是从多么遥远的地方赶到这里,这不能不是诚心吧。”
唐娴果断地否定他的话:“你不是胡福,胡福是神明的信使,他只是信使,怎么会贪恋女色和金钱呢?你走开吧,我不会相信你,在博旺市,是你使我丧失了希望。”
唐娴欲将门关上,胡福却挤了进来,嬉皮笑脸地说:“你总要让我解释清楚吧。”
唐娴看自己也无法将他赶出去,就说:“那你就解释吧。”
“我们还是要坐下来谈一谈,放心,我这次只是带着爱心来的,没有所求。”胡福解释着跟唐娴进了内屋。
安琪儿见到这样一个陌生的粉面男人下意识地躲到母亲的身后。然后溜到外屋。唐娴拉过一把竹椅要胡福坐下,而胡福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安琪儿,唐娴也在观察胡福的表现。落座之后,胡福夸奖唐娴的女儿更加丽质,谈话从胡福的赞许中开始:“‘楚乐庄园’的母女是上天所造,那些凡胎不可比拟,众生有灵性者仅唐家母女。”
“我已经领教过胡先生的口舌了,实说了吧,追到这个荒乡癖野要做什么?”唐娴说。
胡福对于唐娴的话早有准备,所以,并不急于应对。他很清楚自己的动机:继续说服唐娴尊崇自己。就他现在而言,拥有唐娴的心也许是珍贵的,除此之外的女人都是虚念之人,用加工出来的色粉将脸颊模拟出来掩人耳目,内涵包裹脏心。因而,得唐娴足矣。这就是她的最高价值。
没有色欲之心的胡福也曾见过不胜举数的丽质贤淑,但那已是有梦年代的事了。流水潺潺,碧野飘香,丽人云集于山光水色之间,每每飘撒纸钱于乡野间都有自然流畅之感。由于有这样的经历,胡福决不会放过唐娴这样的珍馐。然而,世间也有胡福无法理解的铁律:真诚与虚假不能同时占有。既然真实的胡福消失了,虚假的胡福也不会真实起来。在与唐娴纯粹的信念碰撞中,胡福只好一层又一层地掩盖。他不慌不忙地坐在竹椅上。
“为什么要追到这里,你应该清楚,我是胡福,你最信任的胡福,我是钱记,你最惦念的钱记。胡福知道稀有的珍贵,钱记知道回报忠心的夫人。你家钱记的命运是我安排的,所以我要把他对你的思念与爱恋带到你的身边。”胡福在博旺市上层的历练使他拥有诡辩的才能。
唐娴决定耐下心来识破他的欺诈,因为她有过这样的经历。她确信他不是胡福:“胡福是可以冒名顶替的吗?我认识的胡福至多只有一餐的需要,没有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占有的欲念上,他是一个忠实的信使,因而人们信任他,在那个诚实的过去。”
唐安琪认为应该帮助母亲,就泡了一壶绿茶送进内室,并为胡福和母亲各斟上一杯。胡福赞许着:“看,这孩子多么贤淑,的确是唐家的后代,不过……”胡福顺便瞥了一眼安琪儿,心想,要是将她们骗进城,那才是最美妙的事。
“不过什么?”唐娴问。安琪儿站在母亲的旁边,手扶着椅背,两只眼睛像是准备捕捉着胡福的恶灵直视着他的脸。胡福知道女孩儿在看着自己,加上包藏祸心已先虚了几分,他自然不敢直视那母女两个,他低着头回答:“不过应该到城里继续接受良好的教育。”
“我们不属于那个世界。我们是从‘玄林’那里获得灵性的土人,那里与我们互不相容。就是博旺市愿意接纳我们,我们也无法生活在浮华的世风里。看看他们是怎样生活的:把自己困锁在水泥的盒子里,用污浊的空气养着一群没有血液,没有情感的虫子。”唐娴表示出对他推崇的博旺市的厌恶。
虽然,自己用心良苦,但要取唐娴之心可谓艰难,胡福开始受到刺痛,将话题移开:“这个茶看来是上等的好茶,久负盛名的楚乐绿茶。”
唐娴皱了一下眉:“这可是珍品了,祖传下来的,你到博旺市是找不到的。”
胡福用鼻子尽情地嗅着那幽远的茶香,确实有些惘然。
“胡先生,难道这个香气不值一座城吗?”唐娴继续颂扬道。
“是啊,这种气息太久远了。现在闻起来有多亲切。”胡福也似有感触地说,但他话锋一转:“世界是变化的,我们不能总守着旧有的那片感情的旧土,变则生。”显然,他是在为自己寻找借口。
唐娴及时指出:“有些内容是不可以变的,就向胡福的身份不可以变的那样,我眼前坐着的胡福还是胡福吗?如果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应该是一个永恒的胡福,凡人们可以犯错误,他们是血肉之躯,有衣食之需。而你只有向他们展示正确的希望之路的职责而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是吗?像现在这样,我曾经对你现在的身份也是虔诚的,以为胡福真的是这样。”
安琪儿也跟着插话:“我很希望见到我的父亲,母亲也随你去寻找过,但我们失望了,我也见到过胡福,虽然他的样子有些丑,但后来我一直在回忆,他咧着大嘴笑的样子是那么真诚,没有一点修饰的痕迹。他总是能够给我带来幻想。”
胡福见安琪儿也这么厉害,一种失望的情绪从心底向上冒,他开始快按耐不住了,大声喝道:“你们说的幻想才是虚的,是画饼充饥,我可怜你们这些无助的希望者,才将真实的世界不加保留地推到你们面前。”
“为什么没有找到钱记呢?为什么我的父亲变成了冷漠的怪物?这些你能解释吗?”唐娴一连串的发问也没有挡住胡福的诡辩。
他依然大声回答:“对呀,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活的希望,所有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实践,希望不就实现了他们的幸福了吗?到现在,你还没有悟到这个深度,现在我实话告诉你,希望的过程消失了,就像那个你熟悉的‘楚乐庄园’慢慢地要消失掉那样。您欣赏的‘玄林’也不久就没了。”
“没有希望,你的使命也就没了,就是说,你不认识通向永恒的那条路径了,你告诉我,那个城市的人死后还需要你去抛撒纸钱吗?”唐娴问。
“还要什么纸钱,可以交换的货币不是比纸钱更有意义。我再强调一遍,现在你们可以直接享用希望的结果。如果你们母女想通了,现在就可以跟我到博旺市,我会有钱供应你们享用,你不必那么没有结果地去等待钱记的回归。”胡福愈加地露骨。而唐娴也愈加地厌恶他,如果说博旺市的分手只是与原来愿望相背离的反应,依然残存着对胡福的依赖,然而,这一次对话彻底击毁了她所有真诚的寄望。
胡福也等着她们改变态度,但得到的回答是要他立即从这里走开。胡福懊恼到了极点,但一下子却平静下来,他降低了自己的声音:“我是为你们着想,没有了‘玄林’连幻想的自由也就没有了,我这就走,不过我真的替你们惋惜。”胡福站起身开始移动脚步:“这茶真沁人心脾呀。呃,对了,我这有一封钱先生的信……”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封无字的信来,安琪儿抢过去才要打开,被母亲制止道:“什么信?不要打开,那不过又是掠夺的手段。”她将信丢在了地上。
胡福出了院门,在黑夜里甩下了一句:“你们等着吧!”
关好门,母女两个又回到烛光下,女儿问:“那个真的胡福还能够回来吗?他一定知道父亲的去处。”
母亲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安琪儿捡起信封,拆开后内芯只是一张白纸:“妈妈,你看。”安琪儿莫名其妙地拿着那张白纸要唐娴看。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坏蛋,披着胡福的好名声又在捣鬼。”母亲拿过蜡烛就势将那封无字的信引燃,安琪儿一看信纸着了便撒开手,带着火苗的纸张徐徐地降落到地上,一会就蜷缩着变成了灰炭。
女儿看着唐娴的眼睛直愣愣地问自己:“胡福是胡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