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智耀暗叹数声,心中蓦然涌上一阵凄凉,如乌云盖顶,怎么也挥之不去。蒙面人的身份十分狐疑,但是当对方主动坦白时,他却又退缩了,只觉得身份的背后已然隐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旦揭开,必然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无论大宋蒙古,还是西夏,都会被牵连进去。
临走之前,高智耀深深望了一眼蒙面人,朝阳之下,蒙面人依旧气度从容,脸上惟一露出的那双明目,就像一口万丈古井,深邃耀人,寒透人心。
不经意间的一瞥,瞬间也成了永恒,那道目光,已深深烙在高智耀的心上。大袖一摆,转身、拧步、长啸,动作毫无瑕疵,从容不改,众人身前,只余下刺眼的朝阳,射出的万道金光,直如九天玉女刚出浴,让人羞于睁目。
阔瑞指挥众蒙古步兵先行下山,骑兵紧随其后。山路逼仄狭促,行走十分不便,前前后后,零零散散,足足数个时辰,五十万大军才抵达竹林前方。
竹深叶茂,苍翠爽目。竹林前方,数丈见方的一块空地上,高智耀立马当前,青衫墨马,英雄良驹,虽只有他一人,众蒙古兵却感觉像是面对着一面硕大的坚壁,欲攻无门,欲逃无力,好一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一丝淡淡的笑容爬上嘴角,剑鞘一扬,斜指阔瑞一行人,高山滚石般的铿锵字词终于响起:“尔等可有勇气与我一战?”气焰嚣张但不失底气,说到“勇气”二字时,声音陡然转急,直上九天云霄,佛如战鼓雷鸣,末字“战”始一吐出,万马其喑,蒙古兵齐齐退后半步,人心惶惶,片刻才重整队伍安静下来。
阔瑞亦是心惊,数次欲张口回答问话,却又说不出来。这时,蒙面人替道:“又见先生的‘龙吟’绝技,心情甚慰,不枉来宋一回。元帅最惜英雄,如何不敢与你一战?先生无需多让,尽管出招便是。”
高智耀眼中奇光闪过,抬手时,剑鞘脱手飞出,其势凛然,却无一丝声音发出,末尾,呜一声短响,剑鞘贯穿丈外的竹身才停下,上下颤抖,嗡嗡作响。众人更是后怕,要是射向自己,纵有十颗脑袋,也会被一并穿过,一命呜呼。剑身汪然,寒光刺目。高智耀右手五指依次不停地敲击宝剑,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渐渐地,节奏时急时缓,时长时短,细细听来,竟是一首绝妙动听的曲子。
随着乐曲的婉转起伏,众人眼前呈现出一幅辽远的画卷。白云悠悠,鹰击长空,转而蝉噪鸟鸣,鱼翔浅底。突然,景色摇变,狂风大作,骤起猎猎沙尘,其间,两军厮杀,血流成河。继而海啸山崩,烈火燎原,天地复堕入无间地狱。电闪雷鸣,风雨忽至,寒暑交加,天翻地覆,一时间,众人饱受煎熬,随着曲调的起伏,也是忽冷忽热,忽喜忽悲,高兴时舞之蹈之,难过时哭之泣之。
一曲过半,竹林中分,竟缓缓向两侧移去,露出被竹林包围的一块空地。空地并不空,只是一片光秃,原本的竹林取而代之的是两千多名宋军,他们以圆阵排列,中间或横或纵,交叉着八支方阵,就像八支臂膀一般,向八方延伸。
高智耀以剑奏歌,引商刻羽,声音低沉之际,陡然高亢难及,隐隐然有气吞山河之势,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停至高亢,再也没有下降本分,放佛突然断翅的雄鹰,从九天之外直坠海面,没有本分的垂死挣扎,至始至终一片祥和,暗示着旧生命的结束后终有新生命的诞生。
微风过林,飒飒一片,丝丝寒意泛上心头。众人齐惊,始才回过神来,望见忽从天降的宋军,惊奇之余又感奇怪。
此时,两个彪型宋军手推一辆小车,缓缓出现在宋军阵势后方,那车通体翠绿,全是用青竹做成,车上端坐一垂髫孩童,只因他也是一身青衣,与车同色,一时间竟也难以分辨出来。那青衣小童正是李潇湘,他自高智耀走后,心里万分担心,只得苦苦等待。苦熬之时,让保护他的两个宋军砍来些粗壮翠竹,依照自己在玉蟾谷所读的鲁班秘术,指挥二人造成了这辆竹车,又安装上机括,行动起来既省时又不费力。待到他兴趣盎然试行几圈,忽然听到林前长啸不绝,仔细侧耳,竟是高智耀的“龙吟”绝技,当下就兴奋莫名,忙让两人推着他隐身阵后观望。宋军阵前,蒙古大军如黑云压城,宋军与之一比,无疑渺如沧海一粟,李潇湘虽小,可论起省时度势之能,许多大人也自愧不如,见此情形,不免忧心其中。
蒙面人打马上前,与高智耀相隔百步,道:“如此八卦阵,有何难处?”高智耀面无表情,道:“阵在此,尽管来破。两军交战,生死由命,不可迁怒余生。”蒙面人回首,只听阔瑞接道:“自是如君所言。”蒙面人颔首道:“那我们可破阵了。”
只听高智耀一声断喝:“备阵。”宋军蓄势待发的阵势开始运转开来,搅起落叶无数,纷纷扬扬,如雪初临。
蒙面人观此阵势,八支军队看似暗合八卦之数,但其布置却异于常理,但见纵横不一,多少不均,不仅后悔一时嘴快吐出“八卦阵”三字。事到如今,高智耀与蒙面人均摸不清彼此的虚实,只觉得对方皆是生平所见的劲敌,丝毫也不敢大意。
一弹剑,声音清脆入耳,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二弹剑,声音雄浑无匹,直如万泉迸发归江河;三弹剑,声音笼盖四野,佛如三军待发气啸天。高智耀一袭青衣横跨马上,三次弹剑指挥宋军变化纳甲阵法,只见他长发飞扬,英气勃发,直追蓬莱仙人,在场诸人个个为之倾倒,宋军得他鼓气,无不以一当十。
所谓纳甲,就是将十干纳于八卦,并与五行、方位相配合,外似而神非,变化之道更是让八卦阵望尘莫及。这时,宋军由八变四,从里而外化为四组,这四支军队似花瓣绽开,一端相接而其余四端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为纳甲阵第一变,名四极之变。《离骚》中道:“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意思是指周游了九霄观察了八荒后,回到熙熙攘攘的人间。故四极也为四方。变化完毕,高智耀纵马驰入纳甲阵的中心,稳稳占住阵心,乍一看,四极之变放佛一个四臂巨人,方圆数十丈,前后左右都在其防御之中,所以这纳甲第一变,也为全力防守之阵势。
蒙面人一愣,不料高智耀首先就摆出防御阵,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毕竟,他也是见多识广之人,隐隐揣测到对方的用心后,不由暗道:“好,你以守代攻,我就来个后发制人,我看你如何应对。”随即单手一挥,蒙古千人步兵出动,步伐凌乱不一,无章可寻,就如败战之军,惶惶逃散。不一时,也就将宋军团团围住。
高智耀不管其他,纳甲阵依旧不停运转,四支臂膀龙蛇飞舞,时进时退,进时直抵四极,退时抱元守一。蒙古军队初遇如此阵势,不知怎生应付,只得深入阵中,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碰。两军首次交锋,蒙古军已有数百人伤亡,宋军却安然无恙。高智耀稳居阵中,见蒙面人丝毫未将这些人的性命置于心上,连身后的阔瑞也神色如常,心头暗凛:“莫非他们竟已车轮战消耗我方体力?”
眨眼间,蒙古第二轮进攻已然发动,这次却不同于首战,他们居然不与“四臂”交锋,而是避其锋芒,全力攻打高智耀所居的阵心。高智耀虽不惧怕,但也不得不佩服蒙古人的智勇,要知道无论那种阵法,都有其控制局势的阵心枢纽,只要破阵者稳稳占住阵心,那么阵法也就算不攻自破了。喊杀声正浓,一声大喝陡然扬起,纳甲阵闻声再变,四臂变为五臂,是谓五行之变,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展开,要知世间的万事万物,皆是由五行组合而成。此纳甲第二变,转守为攻,凛冽杀气漫延开来,威力较之第一变厉害百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