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言獒夫人本自玄丹圆满,眼下敛了半数冤魂,又得六鬼头之力,道行再进,离元婴境,就差临门一脚。奈何她神志全无,认不得旧主,挥掌来打宠渡。
此乃假婴道行的一拍耶!
另说归元境界,护体神光薄得可怜,只比女子亵衣厚丁点儿,哪里挡得下,登时被拍个稀碎。宠渡也被拍在地里,差点爬不出来。
只此一拍,宠渡连咯几口血,肉身受损,爆裂血口无数。众鬼闻着血味儿,早已癫狂,不待鬼武发令,蜂拥围至,肆意吸食,都吃得鬼眼发亮。
人分智愚,鬼见高低。那等笨鬼,不管啃不啃得动,直接开咬。那等机灵鬼,钻他体内,似群蛀虫,只吸真元。那等智慧鬼,先食生机、食寿元、食气运,再吃其他。
无不大补!
初时,宠渡尚能以龙象相抗;次后来,鬼愈多,愈力不从心。所幸他修有六字真经,灵元醇厚;又炼肉身,气血强盛,生机勃旺,故此撑得一时三刻。若换常人,受这般糟蹋,早被吸成干尸。
但,正因如此,他更为愤恨,“你、你奶奶的……难道小爷要……要被吸死不成?!”
这死相也忒难看!
鬼武赏心悦目,早将獒夫人唤来,伸手挠在狗头。冥宗弟子,本修阴鬼之力,此举无有不妥。鬼武挠了片刻,笑道:“黄眼狗,莫如你也去尝尝?”狗子果然飞起,震退群鬼,非是要护旧主,反是想吃独食儿。
众鬼既散,宠渡暂缓片刻,已然形容枯槁、斑白憔悴,非是人样。他全身微麻,倒也好,疼痛大减。只恨双眼模糊,几不能视物。晃见有道巨影落下,料是狗子,止不住眼泪横流,脸上却带笑意,哑着声儿,与狗子说话。
“若早些纵你自由,也不致叫你命丧于此。说起来,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而今你失却本性,将我打伤,我怎能怪你?只恨自此以后,你困于幡界内,日日被戾气煎熬,时时受怨念折磨,当真痛煞我也……
“拿给你吃,总好过喂那些王八鬼。他日或得机缘,你清醒过来,想起此事,也不要愧疚。死在你手,我无憾矣……
“想初见那会儿,你也是受人摆布,要来杀我。今日别离,与那时何其相似!难不成……你我命里,在这场天地大局中,注定受人摆弄,挣脱不开么?!”
一念及此,宠渡唏嘘不已,心想:“我若当真身在局中,岂会易死?不过死了也好,正可出局,省得勾心斗角。”连番苦思,无有良策,难觅生机,心下解脱,只闭眼待死。
见他垂泪诉说,獒夫人本是张嘴要咬,忽而僵住,眼神闪烁不定,猛而收口,小跑至一边,在那厢摇头徘徊,喉里直咕噜。
宠渡半晌不见咬来,睁眼看去,观其模样,知她正自挣扎,喜道:“好狗狗!攒劲儿呐!”鬼武喝道:“恶畜!还通人情!该叫你晓得爷爷厉害!”取勾魂索在手。
这铁链乃冥宗特制,看似普通,实则大有文章,抽魂鞭魄,专驭阴鬼。于活物,不过寻常法器。但于死灵,却是件大杀器。故此,还没开打,众鬼早吓得四散,呼啦啦地跑,显已尝过滋味儿。
胜券在握,鬼武心下大悦,不责万鬼,反哭笑不得,与众鬼道:“跑个屁!又不打你们!”复望獒夫人,甩起就抽。落在狗身上,顿有电光炸开,打得獒夫人跳脚叫唤,实在遭不住,飞起避开。
只此连打数下,把狗子打出火气来,登时凶性大发,再失神志,复做赤瞳鬼样。鬼武大笑道:“这才好狗!”宠渡破嗓骂曰:“丑鬼!休要打她!”
鬼武笑骂:“打又怎样?爷爷不单这时候打,他日得入玄丹境,天天进来打!你能奈我何?”宠渡切齿道:“小爷说了,不准打她!”
鬼武仍旧笑,“你不要急。不久你也是此界野鬼,武爷爷给你开小灶,多赏你几链子!只可惜你与那母狗,再无神志,认不得彼此,没准打得更精彩。到时候,爷爷在此喝酒看戏,岂不快哉?”
宠渡怒火中烧,咬牙起身,走向鬼武,且走且言:“小爷说过,不、准、打!小爷还说过,要扒你一层皮!”愈说愈疾,愈走愈快,已跑起来,且跑且喝。
眼中唯有鬼武,无有魑魅魍魉,不管万鬼噬身,只是埋头跑!
灵元流失殆尽,真湖几近干涸,放不出龙象,使不了遁影诀,就靠枯槁双腿,只是埋头跑!
神志愈发模糊,双眼看不见,双耳听不明,神识感知不到,就有股狠劲儿憋着,只是埋头跑!
凭此身硬骨,撞也要撞死你!
鬼武笑道:“强弩之末,不能穿缟;冲风之末,不漂鹅毛。你一将死之人,何其言勇?!”挥起碎灵剑,将人斩飞。
宠渡翻身爬起,再跑!
鬼武再斩。
宠渡接着跑!
鬼武接着斩。
宠渡还想跑,奈何……腿麻了,毫无知觉。
鬼武也麻,被宠渡气势所震,浑身发麻,从趾尖到发梢,麻了个通透!他不想斩了……他斩怕矣!
但此乃生死之斗,非是过家家,岂会因此放水?鬼武敛笑,面带土色,冷哼道:“任你骨头再硬,也经不起我鬼崽子啃!”
这匹夫可是说了甚么?
管他呢,反正小爷听不到!
我只要血肉!
我只要生机!
我要扒这匹夫一层臭皮!
却说身陷绝境,大抵有两种人:一者,不知所措,自暴自弃,望天等死;二者,永不言弃,誓不罢休,急有大智。
宠渡显是后者。他一心念叨,猛而福至心灵,依稀记得,昔日妖墓传送阵前,桃谷五仙为得空桑木,曾换与他一丢丢桃髓!
“桃山乃是半截仙木生发,这桃髓便是仙木之精,可增生机与寿元,端的是妙用无穷!”
“这桃髓效力很是可怖!要用时,取绣花针,以针尖微蘸便可,切不可贪多耶!若不然,受不住内中仙力,必是爆体而亡!你务要慎用。”
那五怪是这么说的吧?
宠渡暗喜,用仅存余力,靠丁点真元,自袋中取出玉瓶,单手掰开瓶塞。料有万鬼吸食,断不会有劳什子仙力爆体,赶忙送入口中,走三关,透四肢,游遍八万四千毛孔,整个人都散出香气儿来!
只似山落静水,砸起滔天波浪。
这香味儿飘起来,鬼群微愣,眨眼便陷入疯狂,直望他身上扑。獒夫人本飞在天上,也被引动,疾落下来,吼了两吼。小鬼管你吼得凶?就不让,只望里挤。
天上阴雾翻涌,未几,竟是消散殆尽,化作各路鬼怪,循着味儿,屁颠颠儿赶来。先有鬼头;次有鬼影;再后来,索性跑出一干将士!
鬼将打头,骑高头大马,鬼兵紧随其后,披盔戴甲,“嘿哟嘿哟”喊着号子,列队奔来。本自有序,愈近宠渡,场面愈乱,哪还有半分军威?
还有几个更狠的,百丈那么大一坨,长得鬼迷日眼,不晓得是哪路货色,个儿大走得慢,落在后面。待赶上前来,抡起刀剑棒锤,好一通砸,只打得小鬼乱飞。
都是魂魄之体,被打散了再聚,又马不停蹄跑来。这时候,个儿大不讨好,反便宜小鬼们,似泥鳅,见缝就钻。
众鬼抢得不可开交,你吸人、我吸你、他吸我,甚而只为有个好位子,不惜彼此撕咬,早乱作一锅粥。乍看,似堆了座鬼山,不知者,只以为十殿阎罗驾到,小鬼开路哩。
就说这阵仗,何止壮观?简直壮烈!
鬼武早看傻了,杵那儿就没动过,只想:“幡内竟有这些个怪物?爷爷怎不晓得?!狗.日的藏得深哦!”骂宠渡:“不就个死么,小贼整得轰轰烈烈,唬你武爷爷呢?!”
正骂着,晃见身上鬼面渐散,急忙忙运功自查,已是一炷香到,境界回落。鬼武恼极,“可恨,只差一篑之功,便可将这厮结果!”奈何时限将至,不走只能喂鬼。望宠渡道:“小贼慢慢儿死!爷爷恕不奉陪,待真入玄丹境,再来与你收尸!”
修罗鬼相褪得甚快,道行骤减,几息内,已滑过中境,直落初境,眼看就要跌出玄丹。鬼武忙不迭,扯身就要走,忽闻着桃香,体内鬼元勃然流转,直似暗泉喷涌,本自跌落的道行,堪堪缓住。
鬼武暗道:“这小贼身上的宝贝,非止一件两件耶!”晓得有好东西,也想去抢。但看眼场间架势,直打哆嗦,哪儿敢去?众鬼都疯俅咯,憋憋不遵号令,连他一块儿吞了。
又闻几口,真香!再吸几口,鬼元流转愈疾,不再下跌,只起伏不定,一时归元,一时玄丹,竟是……破境之兆!
鬼武大喜,“噫!合该爷爷运气,今朝结丹!必是这桃香,增我道行!”又想:“这幡界内,有无尽鬼气,正可助我事半功倍!玄丹既成,进出此幡,悉随吾意,眼下又何必着急出去?!”
不言那匹夫果然不走,觅地盘坐,一心运功破境;且说宠渡身在鬼堆下,只因麻感未退,一时动弹不得,任由众鬼吸食。亏得阴魂轻如鸿毛,无有重量,不然早被压死。
那桃髓果非凡物,甫入体内,便生血长肉,替他回复生机,实有神效。幸有万鬼压身,仙力只转了一圈,便被吸出体外,不曾长留体内。非是如此,早已爆体而亡。
说来有趣!万鬼皆恶,于宠渡本是祸端,却助他分散仙力,免爆亡之虞。桃髓非凡,被用来救命,于鬼武算不上好事,反因此,叫他破境结丹。
大抵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天道永存,冥冥无常,蒙蒙难窥,可见一斑。
闲话休题。却说宠渡躺了半晌,五感渐复,缓缓坐起,要找那匹夫。寻了多时,不见人。正自纳罕,怎见得有股撕扯之力,将外围鬼怪,尽数碾碎吸走。
宠渡心想:“必是那丑鬼作怪!不知有何究竟?”循息觅至,见个气旋,阵仗很大。正有鬼武端坐,周身阴气翻滚,气势惊人。宠渡乍看已知端倪,喝道:“丑鬼!岂能纵你结丹!”提拳就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