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武生就匹夫相,脑子却比朱费好使,斗过这半晌,自思宠渡肉身难破,又见龙象之威,料不能胜。故此舍弃寻常手段,使出保命大招来。
那鬼画符,乃是冥宗秘法,引恶灵附体,一炷香内,可助道行暴增,有逆转真元之效,却无爆体之患,端的是妙法。
但刻画鬼纹,不单繁复,且苦痛异常。冥宗弟子,但凡刻纹者,非到生死攸关的时候,等闲不愿用。
却说鬼武催动秘法,被修罗鬼面罩住。那鬼面张开森口,猛力大吸。立时黑气腾腾,鬼武真元,尽数泛出体外,旋即攒聚成丹,被修罗吞下。
鬼武乍喝,反将修罗纳在体内,身上顿现鬼面,延脖子展至五官,一时青面鬼眼,妖异非常。本是圆满道行,噌的一下,即入玄丹境界。
宠渡虽是惊骇,却不慌。单论自家手段,对上玄丹初境,虽收不了人头,也能走几个回合。但若遇中境,能走脱,就绝不多待。若遇上境乃至圆满之修,倒不着急跑。为何?因为早死矣!
所幸有獒夫人在,只要对面不过玄丹境,保命并非难事。
“我葫芦与木剑被他收走,焉能罢了?此法料不能持久,何妨以遁术,与他周旋,伺时再动,必要把宝贝夺回来!”
正想着,叵耐片刻工夫,那匹夫气势惊人,已过初境,直逼中境!宠渡暗骂,不敢托大,忙将狗子唤出来,稳当点。
鬼武不怕,反笑道:“还以为这母狗死俅了!你既放它出来,正可一并拿了,给那些鬼崽子补补!”
宠渡不明所以,只觉不妙。鬼武道:“小贼!你却没想过,入了玄丹境,会有何不同?”真是一言惊醒梦里人,宠渡心下大跳,暗叹:“不好!这厮有丹宝在手!看他有恃无恐,定非寻常!”
说时迟那时快,鬼武喝道:“看吾‘招魂幡’!”早取面三角黑旗,望空丢起。
那旗本自巴掌大小,瞬忽化有百丈之巨,铺在半空,真个遮天蔽日!霎时乌光大盛,但见鬼气滔天,乾坤顿暗。幡面之上,浮起无数鬼头,五官可辨,或惊或惧、或怨或怒,皆欲脱幡而出、择人而噬。
宠渡晓得不妙,急忙忙跃至犬背,要先走。鬼武冷哼道:“想走?晚矣!”抬手挥洒,招魂幡倏忽卷至,将一人一兽裹入幡内。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冷!冰魂冻魄般的冷!
过了几息,宠渡缓过神来,始知并非纯黑,有点点绿光飘散,乃是磷光。再看,到处都是鬼火,有聚有散,飞在八方,眼望无尽。隐闻呼呼风响,阵阵尖啸,不知何物。
蓦地,有道黑影擦身掠过。宠渡顿觉阴气袭身,真元暂滞,没来由打个寒颤,忙散灵圈护体,化数个火弹扔在半空,放眼四顾。真是不看不打紧,只这一看,登时头皮发炸。但见:
戾气笼天地,怨念贯阴阳。气笼天地,鬼雾腾腾三千丈;念贯阴阳,厉啸声声透九重。一等等咧嘴龇牙,一等等赤瞳乌身。人,飞禽,走兽,爬虫,怪物。人哭啼,雾气滚滚;飞禽悲泣,冷气森森;走兽吼叫,寒风凛凛;爬虫嘶鸣,遍地烟云;怪物呜咽,磷光烁烁。本该是无牵无挂投胎鬼,谁愿做孤苦伶仃府外魂。正因六道轮回不再开,魂灵落魄入幡来。
话说宠渡看罢,鸡皮疙瘩掉满地。天上冤魂无数,鬼气森森,若论道行,纵有八成只在炼气境,不还有两成堪比归元?甚而玄丹境也有几个!反观自家,只有狗子,那还打个屁?
宠渡望獒夫人,招呼一声,“走了!”捻撮土撒了,用起土遁,怎料遁不进地里。却听鬼武噗嗤笑道:“小贼天真!此幡自成天地,入得此界,爷爷便是天!你那等小把戏,皆无用矣!”
宠渡自是难信,复将遁地神通使来,仍不见功,急得额泌细汗。想一想:“杀了主幡之人,自然可破!”猛运真元,百十道流火飞散,一时通亮,正见鬼武杵在数丈开外,满脸阴笑。
“你这鬼道,再与小爷斗来!”宠渡且奔且喝,要与那厮近战。獒夫人先到,将身猛震,毫毛如钢针刺下。
鬼武不躲,早拿起碎灵剑,舞片剑华护身,挡下狗毛,望剑大笑道:“真好宝贝!可惜小贼道行不够,把你耍不转!可笑、可笑!”
鬼武晓得时候有限,也怕夜长梦多,并不废话,力求速战速决。反手划道剑芒,逼退狗子。望天上万鬼,振臂呼曰:“以吾残躯,奉为牺牲!食我五禄,尊吾为主!”顿有五色灵丝,渗出鬼武体内,尽被阴鬼吸食。
红丝表血肉。
白丝是真元。
绿丝乃生机。
橙丝载寿元。
黄丝主气运。
大抵冥宗魔族之流,终是旁门左道,要显秘术神威,少不了献祭,以为媒介。但古来有得必有失,似这等牺牲,于施法者而言,亦负荷不小。鬼武纵是壮如蛮牛,术后也不免瘪了大半,比起骷髅来,只怕多不出二两肉。
就说万鬼得了这番滋养,戾性大发,皆尊鬼武之意,乌泱泱扑来。大的小的,残的全的,飞的走的,盖的裸的……五花八门,漫天遍地。当先冲着个儿大的去,缠住了獒夫人。
按说狗子道行在那儿,断不会速败。奈何阴魂之类,缥缈无常,本非实体,小鬼又多,怎斗得过?
一时阴盛阳衰,狗子早被鬼气冻了,跌在地上,顿叫恶鬼蜂拥啃食,疼得直叫唤。不过几息工夫,便被吸成肉干儿,再叫不出来,只低声呜咽。
宠渡痛恨交加,喝道:“休伤吾狗子!”急忙忙赶来,连放百十道龙象,暂退众鬼,终究杯水车薪,救不了獒夫人。
狗子蜷缩成团,仅剩尺许大小,浑身直抖,被抱在怀里,只有半口气耶,直直望着他。宠渡泪眼潸然,“好狗子!我知你尽力了!”不意獒夫人双目噙泪,裂嘴浅笑,就此气绝。
这一路走来,每每危机关头,一人一狗,哪一回不是并肩血战?虽面上彼此看不惯,暗里却认作良友,岂料在此幡界内,一夕殒命!
宠渡忆及种种,喉头发哽,晃晃狗身,骂道:“他娘的!你倒起来,接着笑话小爷啊!”
狗头耷拉在侧,无有反应。
再不会喷响鼻。
再没有翻白眼。
宠渡明了,咬牙切齿,恨得周身颤抖。鬼武讽道:“啧啧!小贼好没道理!与人斗狠,却对这等畜生有情!”宠渡瞪着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丑匹夫!你连狗都不如!小爷纵是死,也要扒你一层皮!”
鬼武冷笑,“吹甚牛皮!眼下光景,还看不明白?你之生死,全在爷爷一念之间,你凭何与我斗?!”又召万鬼来咬他。怎料乍起狗吠,自幡界深处,掠来三丈巨影,撞散鬼群。
竟是獒夫人魂魄!
“这……”宠渡转啼为笑,无以言表,“这狗子既死,三魂七魄不入地府,何以困在此界?是招魂幡有此异能,或是别有因由?”
想不通,但狗子能回来,到底是乐事。獒夫人也高兴,奈何阴冥之身,怕他沾染鬼气,不敢挨得太近,只在顶上盘旋。
鬼武并不惊讶,“爷爷早料它回魂!你以为是好事?哼哼!”宠渡问:“此话何意?”鬼武笑答:“等下它迷失神志,变成黄眼狗,不念旧情,反来吃你,你死得难看!”复召万鬼落下。宠渡闻言大惊,喝止不及,早见獒夫人飞起。
好狗子!但见她或扑或抓,又撕又咬。本是魂魄鬼身,不惧阴冥寒气,冲在黑雾中,腾在鬼群里,另把乌光喷起,在空中直打转,转了几圈,便将周遭扫荡干净,不见半个鬼影。
宠渡大喜,鬼武却不忙,反大笑道:“无知畜生!既是魂魄之体,凭你这点道行,不过将我万鬼打散,焉能灭得?!”果见鬼气翻腾,再现诸般鬼怪,比先前只多不少,又来与狗子纠缠。
鬼武见狗子勇猛,无有颓势,讥笑道:“这般护主,好一条敷儿狗!”宠渡哪会闲着,早放龙象打鬼武,奈何总有鬼群截道,打不着那匹夫。
所谓蚁多咬死象,狗子纵有假婴道行,也陷在鬼窝里,一时难脱,无暇他顾。所幸缠住大半鬼怪,也叫宠渡勉力自保,未沾鬼气。
却说此秘法,只有一炷香,时候既到,复归原来的道行,再使不得招魂幡。祭幡之人若不遁出幡界,要遭万鬼反噬。
鬼武当然晓得这道理,想一想:“如此耗着不是办法,必要耍点手段,叫它早失神志,做回黄眼狗!”又行献祭,连二两肉也无,瘪成干豇豆了!
五色灵丝不养小鬼,只望雾里去。但见鬼气猛震,瞬忽翻出六只鬼头,皆与狗子等大,都在那儿阴恻恻地笑,口中喷出乌黑电光,来打獒夫人。
宠渡惊喝:“狗子当心!”叵耐十三道闪电来势甚疾,狗子正与小鬼缠斗,察觉晚了,躲掉了一二三,避不开四五六,只被打得惊叫唤,蹬空乱扭。
机不可失,鬼武并指疾挥。小鬼得令,抱成团儿,自四面八方呼呼奔至,径入狗身。獒夫人扭得更凶,厉吼阵阵,状似挣扎。
想这等阴鬼之属,多是枉死、横死之辈,戾气极重,怨念至深,专蚀人心志。狗子纵有假婴道行,暂抵一时,奈何小鬼愈聚愈多,只怕半数都钻在体内,实在……撑不久矣!
宠渡看得焦急,放龙象去打,只恨小鬼太多,打散了又聚,没完没了。鬼武见不得他干扰,召小鬼缠住他,冷哼道:“母狗这生顽劣!”复将六个鬼头,也送了去。
但听震空厉啸,狗子双瞳赤红,鼻喷黑烟,已是恶灵缠身,被挑起本能兽性,早已神志全无,疾遁而来,望宠渡就是一巴掌,无有丝毫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