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师兄,无尘道人驾着云彩飘然而去。
我跟随段师兄回到道馆,道士们准备了晚饭,吃过饭后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段师兄听完叹一口气,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我问“师兄,是谁把你打成重伤。”
师兄:“说来话长,当初大家分手以后我去点苍山投奔好朋友张奇。他在山上自立为王,召集一伙人打家劫舍,见我来投奔,封了我一个小头目。没过多久官府派兵上山围剿,期初我们还不以为然,以为官府只是走走形式。没想到后来围剿的官兵越来越多,交战的第三天晚上一声炮响漫山遍野都是官兵的火把,弟兄们被杀的人仰马翻,张奇见大势已去赶忙收拾金银细软从后山小路逃走,投奔另一座山头的山大王陈虎。陈虎见张奇财物众多起了贪心,晚宴上用毒酒把张奇害死。”
“我和张奇兄弟情深,张奇惨死我怎能善罢甘休,当即和原班弟兄跟陈虎火拼。我是修行之人,凡人自然是打不过我的,陈虎见我凶猛,派人到后山请了一位狐狸仙人。这个狐狸仙人是一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精,陈虎与它离得近,向来有交际。今天陈虎有难它自然帮忙。我被狐狸精打成重伤,用土遁逃出山寨,张奇手下的弟兄全都死在山寨里。我逃到附近的山上晕倒了,采药的道士救回,没想到今天遇到你们了。”
我:“等你养好伤我们联手对付狐妖,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师兄:“此言差矣,这只狐妖道行了得,我们俩联手也不是它的对手。我打算养好伤去找胤征师兄,请他发兵围剿陈虎。且以师兄的道行才能对付狐妖。”
在道观里住了四个月,每天采药练功、参禅悟道,仿佛回到山上的生活,规律自然、悠然闲适。
师兄的伤在四个月里经过道士们细心地治疗已经痊愈,功力恢复了八九成。我们作别了道士们,骑马向燕国驶去。
一路上景色凄惨萧条,赵国攻打燕国,遍地硝烟,百姓苦不堪言,战乱让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到了燕国,家家闭户,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男丁抓去服兵役,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孤儿寡母。
来到将军府门前通报了姓名,管家迎了出来,将我们带到客厅,仆人上了茶,管家说“将军正在带兵打仗,一时还不能回来,既然是将军的师弟,我自会好好安顿两位。”
我说:“我们前来有要紧事要和师兄商量,麻烦你想办法尽快让我们见面。”
“战士在前方打仗,每月都需要运送粮草,我跟押运官有点交情,可以托他带你们到阵前见将军。”
段师兄“有劳管家了。”
半个月后我和段师兄随着粮草押运的队伍来到营地,士兵进营帐通报,师兄迎出来“二位师弟,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我说:“师兄,一言难尽。”进了营帐,前前后后细细的说了一遍。
师兄听完神情哀伤“我在山上时曾劝他不要太执着,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一心报仇,嗔念太重。没想到下山不久便遭此大难,可惜十几年的修行化为了乌有。”
胤征师兄说完大家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才又开口“我现在正跟赵国交战,一时不能抽身围剿陈虎那伙山贼,你们暂且在军营安顿下来,等这一仗打完再去报仇。”
这一仗一打便是一年,两军交战几十场,赢赢输输彼此不分高低。胤征师兄见不能取胜心情越来越沉闷,整天闷闷不乐。燕国军队伤亡惨重,新兵一波接一波送来。新兵大多没受过正规的训练,又缺乏实战经验,战场上最新倒下都是他们。一战下来尸体遍野,师兄望着倒在地上的士兵,忧伤更胜从前“师傅叫我下山止息战争,渡百姓脱离苦海,可现在我带来的却是更多的死亡。战争越打越激烈,各国君主雄心不断膨胀,‘兼并他国领土,扩张自己势力’,天下什么时候能太平啊!”
胤征师兄躲在帐篷里几天没有露面,一天晚上召见我和段师兄。进了营帐,胤征神情凝重“两军交战多时还未分出胜负,看来敌方将领也不是等闲之辈。双方对峙下去只会消耗更多的士兵,我不想看到再有人倒下了,今天早上命人在辕门前挂了免战牌。‘军无将不行’,只要敌军最高将领阵亡敌军不战自退,我沉思多日决定刺杀敌军统帅,本打算亲自动手,但主帅不可一日离营。请二位师弟过来,希望能够替我潜入敌军行刺,倘若成功也可以早日班师回朝。况且修道之人远超凡胎肉体,常人难以近身,以二位师弟的修为必定能够全身而退。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
我和段师兄都点头同意。胤征师兄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地图“这是敌军的阵营图”,手指着图中间一座大营,“主帅的行营在这里,行刺之后从后账逃出,后营物资多守卫少,可以悄悄溜进后营,点燃他们的粮草辎重趁乱逃跑。我以火起为号带兵截营,一招挫败敌军。”
当晚我和师兄用土遁潜入敌营,按照地图指示找到大营。用小刀在帐篷上划一个小口,窥探里面的情况。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将军伏在案上看书,尽管眼睛盯着书,心思却不在书上。昏暗的灯光照着沧桑的脸庞,显得更加消瘦。灯芯上的花苗越来越小,将军并未察觉,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书。一阵冷风吹进营帐,将军打了个冷颤,直起身才发现风几乎吹灭的油灯还在扑闪着,赶忙用剪刀剪去灯花。蜡烛又有了以往的活力,中心的芯火闪亮晶莹,将案板打的通红发亮。老将军卷曲书简放到一旁,缓缓伏在案板进入梦乡。
在梦里没有硝烟,没有战场,没有一具具抛入荒冢的尸体。一将功成万骨枯,老将军可能在他的国度名声显赫、身份高贵。但他清楚,每一层阶梯都是将士们的鲜血和骸骨铺垫的,台基越高温度越低,最后跌至冰点,寒气侵入肌肤痛苦难当。只有在梦里他才是自在的、安逸的、没有任何难过的,沉睡是他最好的归宿,他感谢造物主为人做的最后的安排——一切归于宁静,所有人都将在地下长眠。
我和师兄杀死守门的两个士兵,轻手轻脚潜入帐篷,慢慢逼近老将军。看着他安慰的沉睡,有一刻真想大声叫醒他“快跑!我们是来杀你的!”蜡烛把我们的影子拖得细长映在帐篷上,每走一步都会变得模糊,直到彻底看不清楚。
离老将军还有一步之遥,他醒了,定定的看着我们,没有惊讶、也没有说话。眼神中流露归属的安逸,他已经猜到我们是来行刺的。师兄手起刀落,老将军倒在血泊之中,喉咙上的伤口潺潺流着鲜血。
巡夜的卫队见大帐门口没有守卫,进入营帐后发现主帅已经被人刺杀。发现危机的锣声响起,整个军营变得沸腾,各处军士到处搜查刺客。我和师兄还没走到后营便被发现,一队官兵拿刀持枪围了上来。
杀散第一批官兵第二批又围上来,官兵越聚越多。师兄见状不妙“冲到后营!”
师兄在前我在后,抡起刀一边砍一边往后营跑。后营到处堆放着辎重草料,打着火石,火星碰着草料便着,借着风势大火蔓延整个后营。
敌军乱成了一锅粥,救火的救火,抓刺客的抓刺客。我和段师兄趁乱逃出后营,从西边的群山中找了一条回营的小路。
胤征师兄见敌军火起立即发兵截营,赵军失去主帅茫然无措,燕国军队冲进营地后纷纷溃散,师兄乘胜追击赶杀了一夜。出了赵营三十里,一路上尸骸遍野、血流成渠。
大火染红半边天,段师兄在山崖上凝望,火光把他的半边身体映的通红。师兄的眼光闪亮,神情里有掩盖不住的狂喜,血液沸腾,挚热不住涌上心头。心脏加速跳动,嘴角扬起微笑。
看着此刻的师兄,我不禁全身寒颤。师兄热爱杀戮,这是本性,从出生这种本性便深深钳在骨髓里。师傅用道家慈爱化解他的戾气,但天性如此,无法该变。修行悟道只是暂时压制了他的杀心,一旦见到鲜血、见到杀伐狂热的心立刻膨胀,天性自然暴露,带来更多的杀戮。在这一刻我预感到他将死于战争,注定不能再回山上。
清理完战场,师兄班师回朝。出征的将士十去其六,虽然打了胜仗,回程的路上队伍却士气低落,满目萧然。进了都城师兄上表陈述战争概况,我和段师兄因刺杀有功被封了阵前将军,留在军队听用。
回朝四个月后胤师兄调兵围剿陈虎。一万士兵把山上围的水泄不通,一声炮响涌进山寨。
陈虎率领众人奋力抵挡,耐不住官兵众多,不一时山寨大门攻破,官兵涌了进去。双方混战厮杀,陈虎见势难敌挡,急忙跑到后山请狐狸精帮忙。
一团黑气飘然而至,段师兄“狐狸精来了!”
狐狸精显出人形,一掌劈向段师兄,师兄侧身躲开。狐狸精又连发几张,师兄只是后退不接。我提刀去帮师兄,一刀劈下去,狐狸精徒手接住。我大吃一惊,想要把刀收回,刀刃被它握住纹丝不动。用力一捏刀刃粉碎,右手一掌打来,我运用真气于手上来接这一掌,段师兄急喊“不要接!”
已经晚了,两掌相碰,即刻感觉手掌火辣辣的疼痛,一股内力逼进手掌,撕裂肌肉扯断骨骼,我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狐狸精又一掌朝天灵盖劈下来,相距不到半尺,我想:此命休矣!
只听“啪”一声,两掌相对,狐狸精倒退一步。一回头,是胤征师兄出手相救。胤师兄出拳攻打狐狸精下三路,狐狸精跳起躲开。两人交手三十回合,狐狸精渐渐抵挡不过,虚晃一掌从侧门逃走,师兄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段师兄捡起一把长枪,冲进山贼的阵营里一阵乱刺,一盏茶功夫刺倒了二三十人。陈虎见来势威猛拔腿要跑,师兄一个跟头跳到眼前,左手一挑,正中后心,当胸穿过。复又一提,整个身子被抛出几丈之外,登时一命呜呼。
我和段师兄赶到后山断崖,胤征师兄正和狐狸精激烈交战。师兄越战越勇,出招越来越快,狐狸精已经连中几招,招数、步法变得紊乱。师兄飞起一脚把它踢出三丈之外。
狐狸精拔出背上的长剑在空中画一个圈,剑气留形,凭空变成七把剑。狐狸精大喝一声“着”,七把剑同时向师兄飞去。
师兄练成混元功,有紫阳真气护体,七把剑撞击在真气上,“当”的一声形消气散。狐狸精见法宝不起作用便要跑,师兄祭起一个锦盒,把狐狸精收在里面。盒内几道金光齐射,狐狸精登时灰飞烟灭,可惜上千年道行今天化为乌有。
山寨里悍匪死的死降的降,士兵正在打扫山寨,投降的土匪圈成一圈蹲在地上。段师兄见了他们两眼冒杀气,怒从心头起当即下令全部杀死。望着他们一排排倒下,师兄嘴角又扬起了微笑,杀戮的快感荡平了他心头的怒火。
胤征回来见到刚刚被杀战俘的尸体时倒吸一口冷气,烧了山寨的房屋后下令军队回营,一路上默默不语。我想他是因为发现了段师兄的血腥天性,和我当初发现时的心情一样,都被深深震撼住了。
在燕国度过两年的太平日子,我们三个还是时常相聚,但谈的全是军营里的事。段师兄在山上曾跟师父学过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军士才华很快展现出来,燕王对他大加赞赏,封他为骠骑将军。我则继续留在胤征师兄的军营里任职,师兄代师授课讲解军事理论。虽然有很多听不明白,但也大受益处,为将来称霸妖界打下基础。
一天黄昏我和两位师兄在营帐里喝酒,一兵卫兵疾步走进营帐“报将军,有八百里急件。”
胤征师兄接过信函,看完后脸上露出愁色,皱眉不语。
我:“师兄,是什么紧要军情?”
胤征:“又要打仗了!赵国军队已经越过两国交界线,现在正围攻纪城,燕王命我调兵救援。赵国自从上次失利到现在已经两年,此次来犯必定准备充足。”
胤征师兄走出大帐,我和段浪紧随其后。太阳已经不再那么刺眼,黄晕渲染了西方的孤云。凉风吹过营地,帐篷发出簌簌的响声。师兄长长叹了口气,眼睛直直的苍穹。
师兄为了给众生和平而下山,现实却事与愿违,战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师兄累了,这几年领兵打仗让他身心俱疲,厌倦了世上的纷纷扰扰。
“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山上,安安心心参禅悟道,平平修身养性,再不管人间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