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琰心头一跳,听唐孝安以一种近乎痛苦的声音说出这“另一个缘由”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到愤怒,反而内心异常平静,或许早已猜到这个答案而有所准备,于是乎可以将自己的情感剥离出去。陆琰惊异于自己的反应而愣怔了片刻,才重重呼了口气,道:“这些你自不必说,我自有判断。此前你说事情疑窦重重,那么关于穹灵宫夜袭我陆家庄可有什么疑点?”
唐孝安似乎也对陆琰平静的反应感到惊讶,不由自主道:“陆公子你......”
陆琰挥手打断道:“我要知道真相。”
唐孝安意会,迅速收敛了情绪,道:“我第一个不解之处在于,虽然御世经残卷的确多藏于名门开宗建派之地,我宫宫主也只是派人通过隐秘手段将残卷窃取过来,极少与各大门派正面交锋,在我看来这也是极为明智的一种方式,但此次不知为何,宫主一定要将陆家庄置于死地。”
陆琰眼神闪烁,咬牙道:“置于死地?呵,贵宫宫主可与我陆家庄有世仇?”
唐孝安扭头回避了陆琰灼人的目光,道:“我与你分别后,就赶回昆仑山,当面向他老人家询问过同样的问题。他却说与陆老庄主并不相识,只嘱咐说他的安排自有深意,日后我定能明白……“
陆琰听到唐孝安称呼穹灵宫宫主为“他老人家”,心中莫名不快,脱口嘲讽道:“你倒真是言听计从,现下可明白有何“深意”?”
唐孝安抬眼扫了扫陆琰,对陆琰的嘲讽不以为意,摇摇头道:“自那夜你伤重昏迷,我尚未回过昆仑山,只传了信回去,无暇作他想。当时满腹疑惑不得解,也无可查证,但宫主对我有养育之恩,宫主之令不得不从,陆公子的救命之恩也不得不报,是以我费尽心力设了一个局,不料想枝节横生,我第二个不解之处便与此有关,那便是各大门派对于陆家庄的态度。不瞒陆公子,唐某从昆仑山得了宫主令下山后,曾暗中派人将陆家庄将遭袭的消息透露给了各大门派,同时也向陆家庄下了战书。我本意传信各大门派,谋求各派联手赴蜀与陆家庄携力抵抗,届时我穹灵宫单凭一己之力必然无法与众门派相抗衡,恰好可借机撤手,免去此番恶斗。”
陆琰听到这里,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唐孝安,想辨别其言真伪,但只看到唐孝安眼中一片清明,如当空皓月,遍洒清辉,令人信服,无可辩驳,唐孝安没有注意到陆琰的神情的变化继续说道:“各大门派得到消息确应你兄长陆瑄所求,纷纷赶赴【成&都】府,然而诡异之处在于各门派明明齐聚【成&都】府,夜袭当晚却没有出现。第三个疑惑之处在于我穹灵宫,此前穹灵宫各堂部互不干涉,从无瓜葛,然此次任务若水堂却带着宫主的手令前来,奉命“协助”我。或许是我的举动走漏风声,引起了宫主的怀疑,但宫主此前非常忌讳各堂部私相接触,他若是对我有所猜忌,理应召回青木堂让其他堂部接手即可,断不应该只是安排若水堂来协助;若水堂在侧,教我毫无回旋余地,只得按照夜袭计划一步步推进。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遍部陆家庄内外墙上的桐油,我至今无法参透若水堂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桐油涂遍陆家庄前堂后院的?火攻之计也为若水堂所想并得到宫主首恳,我对此也甚是不解,照理此行第一大要务乃是御世经,难道就不怕一把火将御世经给烧毁吗?第四个疑惑之处在于你陆公子,我从灵州城逃脱后,曾安排青木堂暗中跟踪你,并下令必要之时可设法拖住你,以免…我们之间出现正面冲突,据回报消息,你与那两个少年少女一起,以你的脚程断不该在夜袭当晚出现在陆家庄,可陆公子偏偏就出现了…这几日你养伤期间,我已着人前往梓州城查探,却发现我青木堂留在梓州的人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这些横生的枝节无一不是在阻碍着我的筹划,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将你我二人推到对立面,好教你我刀剑相向……唉…”唐孝安轻轻叹了口气,道:“好了,我说完了,所述虽简,但句句属实。陆公子,你可信我?”
陆琰脸色煞白,脑中早乱作一团,哪里想得到整个事件的背后居然埋藏着如此错综复杂的细节,这些繁密如织的细节又似乎架起了一张阴谋的巨网向他袭来,令他无法喘息。陆琰忽然想到李政曾说他“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险恶,不知江湖尔虞我诈乃是家常便饭”,如今看来,李政所言得到了映证,陆琰似乎仅仅从唐孝安的话语中便能想象到那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场景,震惊之余陆琰又感到了一丝茫然失措,一丝孤助无援,这种恐慌的情绪让他冒出层层细汗,湿透了重衣,陆琰如鲠在喉般呆在那里,没有言语。良久,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钻进他湿透的衣服,令他打了个冷战,在方才回过神来,看到唐孝安清明中夹杂着关切的眼神,没来由的心中一滞,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渐渐稳住心神。
陆琰不知该用何种心态面对唐孝安,他内心已认定唐孝安所言非虚,但即使他做出种种补救,也不能改变他率领青木堂夜袭陆家庄的事实,陆琰内心挣扎良久,缓缓道:“我相信你。但这并不会改变什么,不是么?”
唐孝安眼神一黯,道:“至少你应当明白,我不会去害你。”
陆琰盯看唐孝安静默良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唐孝安心中稍定,轻轻甩了甩头,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如我方才所说,这整个事件背后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操纵,我定要追查到底。陆公子,你意下如何?”
陆琰也从纠结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肃容道:“事关我陆家庄,我自然也要追查到底。先解你最后的疑惑,那日我与慕菡、顾钧两人抵达梓州城客栈,我在茶室歇息的时候,听到有一伙人在议论夜袭陆家庄的事情,我本想通过陆家庄设立在梓州的商铺传递消息,那商铺却无人回应,我心中焦急,便骑马连夜赶回【成&都】,怎料还是迟了一步。”
唐孝安道:“原来如此,想必是那伙人故意透露消息给你,好教你我二人正面遭遇。那伙人身着何种服饰?可有什么特征?”
陆琰略一回想,快速道:“跟你青木堂衣着相似,灰衣黑裤,只是你青木堂的人腰间锦带是绿色的,他们的是蓝色,恐怕就是你们若水堂的人。”
唐孝安眉头微蹙,缓缓道:“不错。蓝色锦带,那正是若水堂的装束。如此说来,若水堂恐怕不止是从旁协助,还从中破坏我的计划。若真是宫主授意,那说明他老人家真的对我有所猜忌!可他为何不将我召回呢?”
陆琰面露忧色,道:“那你现下处境岂非不妙?若被你们宫主知道你对陆家庄手下留情,你岂不是会被视为叛徒?”
唐孝安静默半晌,突然叫道:“不好!”说着朝屋外叫了一声:“青钰,进来!”
陆琰便看到那个负责每天为他换药的青年进来,抱拳回禀道:“堂主,有何吩咐?”
唐孝安道:“青钰,我问你,那夜我交办你的任务,你执行途中可有人跟踪?”
青钰道:“堂主交办之事,青钰不敢有半分大意,沿途方圆十里均提前勘探,万事顺遂,绝无人跟踪。”
唐孝安仍不放心,道:“那随你一同去的青木堂子弟,你可都有查过底细?”
青钰道:“都查过,皆是自幼跟在您身边的可靠之人,绝不会走漏风声,请堂主放心。”
唐孝安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刚要挥退青钰,陆琰却从旁插口道:“慢着,青钰你所说的任务可是与我陆家庄有关?”说罢又转头望着唐孝安,青钰没想到陆琰会问到他头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也转过脸望着唐孝安。
唐孝安看了看二人,略一思索,示意道:“青钰,陆公子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青玉点头称是,说道:“陆公子,我所办之事确与陆家庄有关。夜袭陆家庄当夜,若水堂便先探知,陆家庄家眷将取道西进,入天台山躲避。因担心被若水堂抢得先机,对陆公子家人不利,堂主便让我隐秘行事,率人将事先出逃的陆家庄家眷截下来,另行安置到妥当之所。是以我便带领部分青木堂子弟暗中前往堵截,途中一切顺利,只是其中有一个关节比较蹊跷,那便是当我们与护送陆家家眷的人交手时,并未遇到什么抵抗。陆家庄子弟中竟有一半多中途脱逃,剩余之人虽拼死抵抗,但终究不占优势,便给我们拿住了。”
陆琰听到此处愤愤道:“怎么可能?我陆家庄怎会有如此孬种?”
青钰撇了撇嘴,道:“青钰从不扯谎。”
唐孝安却打断道:“还有这等事?青钰你为何不早向我禀报?”
青钰愣了愣神,讷讷道:“堂主,你之前吩咐过,不问过程,只要结果。是以青钰便没再跟你详述这些细节...“
唐孝安脸色略有尴尬,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青钰你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