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男孩再次在一个未知的空间中醒来。
他环视四周,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一台落地的旧式电视机,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一张看不出原色的木制圆桌以及男孩身下的沙发床就是这房间里全部的摆设。他从这些简陋的摆设中找到了一点家的影子,不由的放松了戒备。
脑袋有些昏胀,肠胃也感到有些空荡,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这让男孩不由松了一口气。但仔细想想,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刚要开始回忆,希望从昏沉的脑袋里找出有用的线索时,一股食物的香味适时的飘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这香味有些熟悉,男孩因此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满怀期待的盯着房间的出口。他仍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所在,却还是兴致勃勃。
很快,一个面容冷峻的女人端着一盘炖肉出现在了房间门口,看到坐起的男孩,她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小烈,你醒了!”她边说着,边将手中的盘子放在男孩“或者应该改称烈壬”面前的桌子上,一并将摘下的围裙搭在了沙发扶手上。
脑海中浮现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当他将眼前的女人与之对应时,又发现两者有着太多的不同,根本无法重叠起来,这让烈壬有些失落。他愣了一下,但随即,注意力便被眼前的散发着熟悉香味的食物吸引了过去。
冷面女人对烈壬的反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到他被食物吸引了过去,也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快吃吧,不然要凉了。”她很快回到了房间,在男孩对面坐下,将一碗白饭和一双筷子放在男孩面前,然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女人的打扮和房间的摆设,乃至她的语气和表情都与脑海中那个男人的影子有着相似之处,但烈壬仍无法找出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来自于什么。
他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从舌尖上传来熟悉的感觉,一下子点燃了他记忆的导火索。
混沌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愣愣的搁下了手中的碗筷,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冷面女人,缓缓的开了口。
“你是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激动的表现,但他却无法克制自己,而脑海中混乱的记忆也让他无法这样做。
女人夹菜的动作顿在了空中,停了半晌才说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们吃完再说吧。”
“我父亲去哪了?”烈壬用刻意装出的平静声音问道,但心绪却比刚才要难以平复。
“小烈,你听我说……”女人的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声音有些局促。
“我父亲去哪了!”烈壬的声音忽然高亢了起来,人也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并不想用这种口气说话,但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疯狂让女人也感到了害怕,她也跟着站了起来,注视着眼前暴躁的男孩,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当晚,一辆破旧的轿车在城市近郊的林地边缘停了下来。
“小烈,你想清楚……”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女人对身边的烈壬说道,神色和声音都有些激动。这使她看起来更像是在掩藏着什么真相,而这显然不是烈壬想看到的。
“我想的很清楚了。”烈壬冷冷的答道。他的视线始终定格在车窗外的丛林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他。
车上除了他之外的两男一女声称是他父亲的朋友,但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在他们口中这场灾难中,他们竟然丢下了这个朋友,而且在事后用一句简单的“不知道”来掩盖他们因胆怯而没有寻找的事实。所以,在他强烈的要求下,这些人再次聚在了一起,准备重新寻找那个他一直讨厌着的酒鬼。
“好吧。”女人没有再坚持什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烈壬早已等待许久了,女人第二个字的话音未出口,他就已经推开了车门,先一步跳下了车。
女人又叹了口气,转身也推开了车门,而正副驾驶上的两名男人也跟着跳了出来。
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一群肩扛摄像机、手执话筒的采访者们正在冲击着由警员组成的隔离带。而隔离带内,正有几名满脸污泥的警员惊魂不定的走出林地。
十几个麦克风在一阵“谈谈吧”、“说说吧”、“怎么回事啊”之类的问询声音中刺破了警员的防御,拦在了这些一脸疲惫搜查警员面前。
“看来有些麻烦啊。”眼镜男看着远处警员和采访者的战斗,喃喃说道。
“给他们弄点麻烦,我带他进去。”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冷的说道。
“瞧好吧!”眼镜男刚要答话,一边早已开始摩拳擦掌的大汉却抢先一步回答道。他的上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所以此时回答的声音闷声闷气的很是滑稽。
但此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女人拉着烈壬避开了正守在隔离带前的军警,而眼镜男则抬腿踢了大汉屁股一脚,然后拉起嚷嚷叫着的大汉混进了采访者的队伍。
“小烈,既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就不拦你了,但我希望你清楚,一会你见到的东西可能会非常的匪夷所思,我希望你不要太过惊讶。而且,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我需要你百分百服从我的命令,保护好自己。”女人严肃的沉声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有过经验。”烈壬一边回答着,一边回头打量着仍在推搡着的两方人群。他看到眼镜男和大汉已经成功的混了进去,所以露出了焦急和不耐的神色。
面容冰冷的女人并没有因此生气,她想了想,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一件黑色的东西,谨慎的交到了烈壬手中。
这黑色物体即使在不借助灯光也很容易从形状上辨别出来,而它冰凉的触感则不仅让烈壬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更令他心跳加速。
尽管这种等级的叛逆对他来说就像兴奋剂一样刺激,但他还是有些理智的,所以他赶紧用风衣将两人的手和这物体一起掩住,紧张的盯视着面前的女人,“这是……”
“小心点。”冷面女人微笑着说道,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是烈壬第一次看到她表现的像个女人。女人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熙攘的人群,说道:“准备,要开始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采访者的群落里突然爆发了一阵强猛的冲击力,军警合作结成的封锁线一下子露出了一道豁口,几名手持话筒的记者和摄像人员跟着就冲了进去。
原本十步一岗的封锁线立刻收缩了起来,军警们纷纷抽出腰间的通讯器,向着封锁线的豁口处跑去。
烈壬本想再看看事情的进展,但想到仍生死未卜的酒鬼,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转身跟在了女人身后,越过警戒线,向林地深处进发。
很快,两人便进入到了林木废墟所在的位置。虽然一路上平安无事,但烈壬还是感到有些后怕。
触目所及的都是断处如犬牙般参差的木桩,以及一人合抱随意倒伏在地的粗壮枝干。如果不是烈壬早已从冷面男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一只生物留下的痕迹。
虽然不曾记得这如灾难般的画面,但是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在这林地之中待过一阵子,而且还是在昏迷的状态下,他就不由感到四肢冰冷,连脑袋都有些昏沉。
“应该就是这里了。”女人走入林地后,表现的很专业,再也没有笑过,仿佛是冰山一般让人感到害怕,但却又值得依靠。这也让烈壬先前对三人的想法有所改变。
或许,真的是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酒鬼吧。
他心里不由为三人开脱着。
女人走走停停,寻寻觅觅,终于在一块空地前停下了脚步。她指着一块被翻开的地面对烈壬说道:“就是这里了,当时你躺在这里面,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你弄出来。”
烈壬点了点头,在冷面女人指点的地方蹲了下来。
他面前是一个足有一米深的坑洞,而且形状明显要比他自己的身体大上许多。
“现在你该相信了吧。我们既然能找到你,就一定可以找到你父亲,但我们就是找不到他。”女人平静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悔恨,甚至已经有些哽咽,最后更是狠狠的一拳砸在面前的一棵断树上,砸得那断木碎屑纷飞,本已断裂的树干更是吱嘎作响。
原本经过灾难般的洗礼后刚刚恢复些生气的山林,因这一拳的声势忽然再次陷入了令人悚然的寂静。
眼镜男的手轻轻按在了女人轻轻颤抖的肩上,在四周巡视的绷带壮汉也无声的出现在了女人身旁,看看女人又看看烈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脸上深切的自责让烈壬说不出话,经过简单的接触,尤其是住过女人的家,尝过了女人和老酒鬼一样的厨艺后,烈壬已经相信那个酒鬼老爹如果不是人间蒸发一般的,面前的这几个人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但女人的话,对眼下的烈壬来说,不谛是对一个明知自己命不久矣的病人,再次得到了医生的确诊罢了,除了将他努力埋藏在心底的结果狠狠刨出来之外,没有其他的意义。
“我只是……”男孩强装出的镇定在这一刻被情感的洪流吞噬了,连他的话也被滴下的微咸的液体阻塞在了嘴里。
尽管他在一夜之间经历了一些连成年人也难以承受的磨难,但内心却依然是一个叛逆的少年。
而在失去了唯一亲人这样的打击面前,谁也都会垂下泪。
“孩子,没事的,你父亲会没事的。”女人用她的怀抱将男孩颤抖的肩膀定格,并用她轻缓的声音努力抚慰着男孩刚刚被撕裂的心。
“你怎么知道。”男孩抽泣着问。
“因为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男人,是一个灾难也无法阻挡的男人。”女人的声音逐渐飘远,在丛林的废墟中轻轻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