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却突然苦笑起来:对,我和申西有过一段过往。我们并非血亲,他能说会道,很善于哄女人欢心。可是他把我送给你父王,我便断了对他的所有念想。不料有人把这段过往透露给你父王知道,我又一次次暗中帮助申西,甚至为了申西丢掉我们的孩子,你父王会怎么想,他还能怎么想!
云鬓双眉紧锁:可是,谁会告诉父王这些事情呢?
陈氏苦泪涟涟,摇头道:我怀疑过很多人,可也只是怀疑而已。从那以后,你父王的心被我伤透了,就不怎么来我这宫里,我也在不经意时发现,我去见申西那天穿的鞋子,鞋底上被人做了文章,不仅防滑齿被磨平了,还残留着厨油的痕迹。我立时就明白了,这是有人存了心思害我,我怀疑过郭夫人,怀疑过吴王后的妹妹,甚至怀疑过皇后,可是就像是雪地上的脚印,一夜风雪过后,一点痕迹都不剩下了。
云鬓叹一口气。母亲不可说不糊涂,简直是糊涂到家了,连折损于何人之手都不知,就那么生生与父王渐行渐远。
陈氏道:很久之后的一天,你父王喝多了酒,不知怎么到了我宫里。那夜之后我有了你。你父王对我说,只要我认错,他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待我。我知道有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父王再英明果决,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我,我怕极了,怕你再受暗算,想着等你平平安安的降生,再去跟你父王认错。可是你降生已是十月之后,你父王的心早被我冷冻的如同结了霜的石头,却是如何都挽回不得的了。
云鬓问出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后来九公主宜颦嫁给申西的时候,他们的合婚庚帖为什么会在您这里?
陈氏苦笑一声:那是你父王派人送来的。
云鬓恍然,原来是父王。那么多年过去了,父王心中一直记着母亲为了申西给他造成的伤害,所以申西成亲的时候迫不及待的想要母亲痛一痛,抑或是要母亲死心,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见父王心里一直都有母亲,恨着她,亦爱着她。
陈氏握着云鬓的手突然暗暗用力,云鬓吃痛的看向母亲,陈氏目光如有实质,割在她的脸上,意味深长的说:鬓儿,人心是那么脆弱,人和人的感情不像衣服帕子,破了可以针线缝一缝。记住母亲的话,若是有朝一日你也面临两难,只记得一样,万万不可伤了爱你的人的心!
云鬓一震,望向母亲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母亲知道了,知道鹏展逼迫她的事情,知道她心中正是天人交战进退两难。她不可以答应鹏展,因为她不可以做对不起启琰的事情。可是她又必须要答应,因为母亲的命攥在鹏展手里。云鬓心中凄苦,只得强扯出笑容,对母亲说:您放心吧,我不会伤害爱我的人。
陈氏看出她笑的敷衍,却也不再多说,擦干眼泪道:如今斯人已逝,从前种种也都执着不得了。罢了。
云鬓点点头。
陈氏望着女儿清丽姣好的面容,爱怜的说:母亲闲时亲手给你做了一条宫裙,本来想等你们年底来朝贺时给你,现在你人回来了,就试一试吧,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再改一改。
云鬓便跟随陈氏去她的卧房。那几个太监听说陈氏要给云鬓试衣裳,也不好跟上来。可是母女二人刚进入卧房,却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面生的婢女,笑吟吟的说:奴婢喜鹊,服侍公主更衣。
云鬓一愣,看了看陈氏,陈氏微不可察的摇头,示意她不要生事。云鬓便明白过来,这又是鹏展的眼线,便没什么好脸色,道:我一向不喜陌生人碰我,你且站一边看着吧。
喜鹊依旧笑吟吟的:奴婢遵命。
便搭着手站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母女俩的动作。
陈氏亲手为云鬓换上宫裙,那是一套镶粉边茉莉含苞对襟绡纱宫裙,一针一线都是陈氏亲手所缝,陈氏说:这绡纱是开春时衢州地贡上来的,太后娘娘,哦,瞧我这记性,应该是太皇太后,赏给每个宫里一匹,我瞧着这粉嫩的颜色,立马就想起了你,就想着给你做条裙子,那时候还以为年底才能见到你,故意拖延了好一阵,不过还是两个月前就做好了。
说着,自嘲似的笑笑。云鬓拉住她的手,陈氏趁着喜鹊不注意,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两下,面上却依旧沉静:爱惜点穿。
云鬓心思玲珑,立时就明白这裙子上有玄机,不动声色的点头:我会的。
正在这时,有太监来禀:公主,护国公家的阮公子求见。
云鬓微微一怔,便想起鹏展说的要成全她和阮良弼的话,心中冷哼一声,他竟然也上赶着来做说客。便冷声道:让他等着吧。
太监依言去回话。陈氏嗔道:不要任性,阮公子应是有事,你快去吧。
云鬓只得不情不愿的去见阮良弼。一出门见姝丽和两个丫头都守在门口,姝丽那双清冷的眸子带着几分疑虑扫过她的面颊,云鬓心里一沉,快步走出内院,一眼便望见阮良弼站在葛藤花架上,长身玉立,青色长衫剪裁合体,仿佛还是雨中初见的那个不染尘埃的少年。
毕竟是见阮良弼,云鬓生出几分做贼般的心虚。好在姝丽等人都被挡在内院,看不到外面的光景。
云鬓沉着的走过去,与他保持着五尺左右的距离。阮良弼闻声回头,一张脸立时生动起来:鬓儿。
云鬓面容平静:阮公子请注意避嫌,还是叫我公主吧。
阮良弼怔住了,不敢置信般,半天都没有回过神。良久,终于敛起眼中的情意,僵硬的行礼:臣阮良弼拜见和佳公主。
言语间透着几分失望的冷意。云鬓受礼也并非受的心安理得,他倨傲的脊背对着自己弯下去的时候,云鬓徒生出莫多感慨,怎么大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然而她故意忽略心中的悲哀,神色淡淡的问:阮公子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阮良弼直起身,面上已是一派冷淡:陛下命我前来。
云鬓皱了皱眉头。
阮良弼说道:陛下知道当初和亲公主并非心甘情愿,陛下圣明,愿意帮助公主返回大渊。并且,许诺公主护国公府长媳之位。
云鬓愕然:那长阳呢?
阮良弼眸中一闪而过痛惜之色:她当然退居侧位。
云鬓心中冷笑,霎时间对面前的人,对宣德殿上的新帝,生出无穷无尽的失望之感。她今日才知,原来这两人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而且如出一辙的蔑视别人的心意。
云鬓鄙夷的望着他:你怎么就知道我稀罕你护国公府的长媳之位?
阮良弼抬眼望着她,眉眼平和:为了陈太妃,你必须稀罕。
云鬓动了几分肝火,眯起眼睛道:你是替他来给我敲警钟的?
阮良弼缄默,不置可否。
云鬓痛苦的闭上眼睛:我同意了,去给你的陛下复命吧。
阮良弼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云鬓突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再替我给长阳带句话,就说我同情她,原来她也是个睁眼瞎!
阮良弼的背影顿了顿,终于大步走了。
云鬓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突然想起启琰柔情似水的眸子,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
启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