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几乎是飞奔向漪月宫,身后的太监亦步亦趋的跟着,连格日乐塔娜和姝丽都被他们隔挡着不能靠近。这样看来倒是云鬓冤枉了守灵的皇子,不是他们偷懒,而是鹏展故意遣开了所有人。可是云鬓现在已顾不上这些,一心想着母亲。
飞奔过红墙白瓦的宫墙,漪月宫寂如荒墓展现在眼前。云鬓心中一紧,大步跑进去。还是熟悉的庭院雕窗,只是寂静如斯,连院中的葛藤花架都如同被霜打过一般,死气沉沉。
云鬓走进内殿,终于在一片刺眼的惨白中找到母亲孱弱的身影。云鬓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鹏展的几个太监也跟着走了进来,将殿内死死的护住,连格日乐三人都被挡在外面不得进来。
母亲。
陈氏听闻唤声回头,一眼便看见这副光景,身子不由得瑟缩。云鬓厉声斥道:我们母女二人说贴心话你们都要监视着吗?
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太监赔笑道:公主可是冤枉奴才们了,陛下让奴才们随侍左右是怕公主有什么需要时找不到人差遣。
云鬓不是好糊弄的人,冷笑着说:我的婢女和护卫都被你们远远隔开,这到底是为了更好的照顾我,还是防着我搞什么小动作!
陈氏上前拉住云鬓的衣袖,柔声说:好了鬓儿,你回来看我是高兴的事,别因为下人坏了心情。
云鬓满腔的怒愤在看到母亲消瘦苍白的脸时一下子化作哀戚。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语声含悲:母亲,您怎么这么憔悴。
陈氏疲倦中带着几分泰然,如同雨过天晴的海面,不见一丝波澜的深沉肃静。云鬓望着她,一时竟有些看不透她。
陈氏拉着她的手走到美人榻前坐下,声音柔柔的:早前陛下就跟我说你快回来了,我算着时间,还以为怎么也得再等个四五天才能见到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云鬓会回来这么快,可云鬓归心似箭,恨不能生双翅膀飞回来,可是如今的渊宫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比从前更残忍,更冷漠。云鬓心中暗恨,无论自己什么时候回来,鹏展都会用母亲的性命做要挟,逼她为他做事!
陈氏慈爱的望着女儿,说:从前你还小,很多事情不该给你知道,如今你也出嫁了,很多道理都懂了,以前的事情母亲就不该瞒着你了。
云鬓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您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陈氏说:难道你不奇怪吗,母亲身为小小容华,却独居一宫,虽然这漪月宫位置偏僻,院子也不大,可是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太后独居一宫,就连郭夫人的春华殿也住着两位美人。
云鬓愣了愣,这个问题她倒是真的不曾好奇过。打从她记事,这漪月宫就不曾住过其他妃嫔,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们母女。她潜意识里也就当做是正常事,没有去计较过。
陈氏唇角浮起温柔的笑意,仿佛回忆起美好的往事:这是母亲刚进宫时,你父王赐给我独居的院子,他说这里虽偏远,可是他每次到我这里,都感觉远离了国事纷扰,只剩我们二人深情蜜意。
云鬓愕然的同时又有些感动。远离国事纷扰,只剩二人深情蜜意。原来父王和母亲真的有过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曾经!她耐着性子,听母亲缓缓的讲述她的爱情。
陈氏说:那一年我也只是十五岁。我的母亲是老羌族王的远方表妹。家中突遭变故,母亲带着我投奔老羌族王,适逢天灾,羌族子民饿死了大半,老羌族王让他儿子,也就是你舅舅申西带我入渊都朝贺,羌族受灾严重,朝贺贡礼可想而知薄的可怜,可是你父王竟然没有发怒,反而赐给申西五百旦粮食,帮他们渡过灾年,当然,条件是换我入宫。我才知道他们瞒着我私下做了交易,把我卖了,换了五百旦粮食,换来羌族一个灾年的安稳。
云鬓一言不发,望着母亲美丽的近乎仙人的面庞,她眼神迷离,深陷那不知是痛苦还是美好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陈氏说:初进宫时,我心中忿恨,对你父王自然也没什么好态度,可是你父王的耐心出奇的好,他以为我是不习惯宫中的生活,时不时带我出宫去皇家马场骑马打猎。吃穿用度上也是变着花样讨我的欢心。我渐渐的,也就没那么反感,对你父王竟也生出情愫,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了两年。你舅舅趁着入宫朝贺找上了我,让我帮忙救出吴国王室。
和煦的日光照不进昏暗的内殿,殿中到处都是肃穆的白,显出几分阴冷,云鬓不禁打个寒噤。
陈氏接着说道:那年你父王御驾亲征,灭了吴国。吴国王室尽数囚于咱们的天牢中。我不知救下吴国王室对申西,对羌族有什么好处,却知道我这样做,等同于背叛了你父王。可是后来,我还是选择帮助申西。我在年夜的团圆红烛前对你父王感慨,如此团圆之夜,却有人不得团圆。你父王怕我不开心,第二天就宣旨大赦天下。可是你知道,除非皇帝驾崩或者新帝登基再或者打了什么了不起的胜仗,轻易是不会有大赦天下的旨意的。可是就因为我一句话,你父王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些往事跟启琰所说如出一辙,云鬓大为惊骇,她没想到这等深宫密事,一个女子在夜深寂静时对自己的夫君所说的话,竟然一字不差的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去。云鬓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时候母亲身边肯定有申西的人。
陈氏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后来吴国得了一座小城池,给予羌族重酬,同年,羌族先后从别的部落手中抢下两块水草肥沃的牧区。我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个什么角色。也是那一年,吴王后的妹妹被你父王纳入后宫,我当然知道,那是你父王给我的警告,后来申西再来找我,我便没有再提供给他任何有用的情报。直到那一天。
陈氏的表情突然变得鲜明,痛苦如同喷涌的熔岩,灼痛了坐在她身边的云鬓,云鬓紧紧攥住她的手,她却浑然不觉:那天我冒着大风雪去见申西,雪下的那样大,风那样刺骨,可是我很开心,因为我跟申西摊牌,我不会再帮他做任何事,我天真的以为,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父王身边。可是,回来的路上,我脚底生滑,狠狠摔倒在地上,摔掉了我和你父王的第一个孩子......
云鬓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或者是姐姐,却死在了那场大雪中。
陈氏又痛又悔,泪如雨下:你父王勃然大怒,尤其在他知道我和申西见面才导致小产,他的表情,锁儿,你能想象他当时的表情吗?他那样痛,痛彻心扉,虽然他没有说,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彻底失望了,我每一次的背叛,对申西的每一次帮助,对羌族的每一次贡献,他都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我.....
云鬓心疼的无以复加,抱着母亲的肩膀,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陈氏的泪水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小溪:那天你父王守在我的床边等我醒来,他问我,我就那么比不上申西吗?从你进宫,我用尽毕生热情,可是你为了申西,一次一次背叛我,甚至赔上我们的孩子.....
云鬓大惊失色,愕然道:母亲,您和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