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月的死叫启琰生出许多感慨,他把后续向萨满长老解释的事情交给韩元,独自一人来到云鬓的毡房。
灯火阑珊,云鬓坐在棋盘前,指尖轻执一颗白子,端于下颌前凝神思索。烛辉朦胧,如轻薄的纱衣笼罩着她。
启琰五味杂陈的心,在看到她鲜亮的脸庞时,总算舒缓了一些。
云鬓转头,见启琰一脸颓唐疲倦,微惊变色,起身迎上他,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启琰将她拥在怀中,双臂环着她的腰肢,鼻中闻着她身上的馨芳,声音喑哑:让我抱一会。
云鬓惊异于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脆弱,心疼却又无法同他分担的感觉让她格外无力,只能用小巧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给他无声的安慰。
启琰低沉低落,语声沧桑:我自诩无所不能,说白了,只是不择手段而已。
云鬓秀眉微蹙,声音低沉却坚定: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风平浪静的成就一番事业,就算是成吉思汗,也是踩着皑皑白骨,登上天可汗的高位。
启琰恹恹的:不知他踩着别人尸骨的时候怕不怕。
云鬓语调柔软:怎么可能不怕。可是就算怕,他还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因为他要保护的比要害怕的多的多。若不能强大起来,怎么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呢?
启琰默然。云鬓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一步一步成为最强大的那个。
启琰心中感动,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云鬓,谢谢你!
一夜无话。
韩元一大早把三位长老请到绮月的毡房。毡房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绮月仰面躺在地上,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血迹在她衣裙上,白绒毯上大面积铺陈开,短短一夜光阴,已然干涸成晦暗的乌红。
韩元沉声道:婢女来送早膳,才发现她已死去多时了。
三位长老立在绮月的尸首旁,轻声叹了一气:她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默了一瞬,布里说:既然她已经畏罪自裁了,就火化了吧。
韩元点头:听长老的。
布里当天就给萨满教主修书,讲明事情真相,请求教主帮助。启琰拿着他的亲笔信,挑了一个最快的驿官,要求他务必在两天之内带回萨满教主的回信。驿官一口答应,绝尘而去。
且说申西这边,也听说了萨满长老抵达呼羯行营的消息,满心欢喜的等着喜讯传来。在他想来,无论是屠臼子还是启琰,肯定都不愿意交出九桀,届时萨满大怒,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吹响进攻的号角。岂料这萨满长老进了呼羯行营就像石子掉进大海,杳无音讯。耐着性子等了一天,没等到萨满的消息,反而手下来禀报说他们在市集安插的眼线全部消失了。
申西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失踪了,什么叫失踪了?
手下战战兢兢,说:属下打听了,街坊说他们下了工就回家了,可是他们家里根本就没人,屋内摆设整整齐齐,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属下也命人搜寻整个市集,可是都没有他们的下落,用来交换情报的联络屋也空无一人......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到了。可是申西却听的明白,所有人都下落不明,只有一个解释,他们都死了。申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呼羯部,除了呼羯部,谁有这个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端掉他的情报站。如果真的是呼羯部做的,很有可能是绮月暴露了。想到这些,申西心如乱麻。呼羯是所有草原部落中幅员最辽阔,物产最富饶,兵力最强大的当之无愧的王者,他之所以敢与之一较高下,除了他国的支持,很大程度上还是仗着有绮月这张王牌。如果绮月出事了,和呼羯部的斗争就会变成盲人摸象,举步维艰。申西越想越躁怒,一脚踹翻脚边的矮几,水壶酒觞叮叮当当摔的乱响。
手下见他活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申西猛然冲他咆哮:再去查!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手下磕头如捣蒜:属下这就去!
申西道:还有,想办法给我联系上绮月!
手下连声应承:属下遵命!
又过了一日,陈兵在呼羯边境的几部汗王同时收到了萨满教主的信。当然,申西除外。
几部汗王中只有哈尼族汗王吉蒲赫里是真心与申西联手。他们设想的很美好,若此次能够一口气吃掉呼羯当然最好,就算吃不掉也要让给呼羯元气大伤,到时他们就能在呼羯肥沃的土地上分一杯羹。
乍然收到萨满教主的信,吉蒲赫里顿时乱了方寸,揣着信就想去羌族军营找申西商量对策。谁料刚走出毡房,迎面撞上柔然王奇格勒,拉祜族汗王图尔,俅族汗王索克思,三人见他行色匆匆,问道:吉蒲,你要去哪,我们有事找你!
吉蒲赫里心急如焚,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强装笑意道:三位汗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索克思是个急脾气,摆手道: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我问你,你收到萨满教主的信了吗?
吉蒲心里咯噔一声,道:收到了,这不是正要去找你们嘛!
索克思大剌剌的说:那就好,现在人齐,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吉蒲虽不情愿,只能点头:那就里面坐吧!
将三人引进毡内,分宾主落座。图尔说:我看了萨满教主的信才知道,原来一切事情都是申西安排的,我们都被他给利用了!
索克思点头:他不仅利用了我们,也利用了萨满教,萨满教得知了真相很是震怒,已经联合了所有部落帮助呼羯对付我们,依我之见,咱们最好是先退兵,再向萨满教说明咱们都是被申西蒙蔽的,相信萨满教会对我们网开一面。
图尔大点其头:对对对,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奇格勒和吉蒲始终一言不发。奇格勒沉默是他性格使然,比起做先挨打的出头鸟,他宁愿装乖卖傻做随波逐流的细沙。而吉蒲则是怒火中烧。这几个胆小怕事的小人,一个个眼馋呼羯的物产,口号喊的响亮,事到临头又做缩头乌龟,还把全部责任都推到申西身上。
吉蒲冷着脸,说道:当初咱们可是跟申西约定好了,携手共进,一定要给呼羯一个教训!
图尔瞪大了眼睛:那个时候我一心以为呼羯真的做了对萨满教大不敬的事情,为了维护萨满,情急之中才不惜与呼羯兵戎相见。现在知道所有事情都是申西搞的鬼,岂能一错再错!
索克思附和道:对啊,若不是申西花言巧语的蒙蔽了我们,我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对付呼羯。
吉蒲阴沉着脸:二位是下定决心了?
图尔和索克思对看一眼,彼此心意了然于胸。图尔点头说:为今之计,退兵是最明智的做法。
吉蒲冷笑一声,望向始终未置一词的奇格勒:你呢,也是如此想法吗?
奇格勒淡淡的:不然呢,破釜沉舟与他们决一死战?萨满教已经遍邀其他部落襄助呼羯,我们若是一意孤行,就等于和萨满教,和整个草原做对!我柔然族可没有那个实力,吉蒲老兄,难不成你哈尼族有这个实力吗?
奇格勒一语中的,惊的吉蒲一身冷汗。奇格勒看着他,幽幽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图尔和索克思连声附和:对,奇格勒言之有理!
吉蒲沉吟半响,未置可否。
而启琰这边,已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凤凰骑兵拔营而起,军纪严整,行进迅猛,只一天时间便抵达边境地区,与申西等部军队只相隔十余里,成对峙之势。
启琰披坚执锐,坐镇三军,坚硬戎装将他身姿衬托的愈发挺拔。韩元也是一身戎装,立在帐内,问启琰道:大王子,我们要不要派出使者跟申西谈判?
启琰展颜一笑:谈什么?
韩元说:让他们退兵啊!
启琰朗声笑起来:不用!现在就是申西主动求和,我也一定要打这场仗!
说这话时不禁意流露出的自信,和与生俱来的强者风范,让韩元忍不住激情澎湃,开始憧憬这场正与邪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