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除夕夜宴。屠臼子在宴客厅大摆筵席招待呼羯部众。启琰云鬓自然要出席。云鬓为了应景,着一身朱砂色火凤祥瑞纹袄裙。裙摆蹁跹,似烧红的云霞,又似怒放的红梅,格外明艳动人。
下人们已将宴客厅布置出来了。十六张矮脚几分两列排开,中间留出长方空间,供歌舞笙乐表演之用。地上厚铺紫金如意云纹软毯。屠臼子和祖母的位置在宴厅正中的地方。每张几案前都铺着厚厚的皮毛毡子,既软和又保暖。为了取暖,大厅四个角落里各放置一个巨大的黄铜炭盆,炭盆里烧着红彤彤热腾腾的炭,散出的热气足够整厅取暖之用。由专人照料着,整场宴会都不熄灭。
启琰携云鬓赴宴,见部众们已都来了,除了为首的两张几案,其他桌前都坐满了人。厅内高谈阔论笑声阵阵好不热闹。众人一见启琰和云鬓,皆起身行礼。启琰热切的笑着,熟络的和大家打招呼,丝毫没有王族嫡尊的架子。他明朗豪爽的笑容点亮了整个大厅。面对外部他可以圆滑世故手段用尽,而面对自己人,他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和热情。云鬓跟他在一起时日久了,越来越觉得他天生就该是继承大统之人,天生就该站在高处受万众景仰。
云鬓端着亲切的笑,陪启琰一路走进大厅,众人将两人让至左首的几案前坐下方才一一落座。片刻功夫九桀也到了,部众们依旧起身行礼,却不像对待启琰那样热烈。九桀浑不在意,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很快的走到右首的矮脚几前坐下,他身后跟着一位身量纤纤的粉衣姑娘,也随他一同落座。
云鬓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启琰:你弟弟什么时候娶妻了?
启琰冷哼一声,低声回答道:别提了,汗父为这事都气疯了。九桀醉酒乱性,宠幸了他宫里的一个侍婢,还闹得众人皆知,汗父无奈,只得让九桀先纳了那侍婢为妾。
说着话,对面那姑娘抬起头轻飘飘看了云鬓一眼。云鬓看清她的面容,惊得久久不能平复。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花钿心心念念想要帮一把的老乡绮月。花钿显然也看见了,惊叫一声,连忙捂着嘴巴凑到云鬓耳边:公主,那不是.....
云鬓点头:那就是她。
这边两人还未从震惊中回神,绮月起身走到启琰云鬓面前,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妾身拜见哥哥嫂子。哥哥嫂子从大渊回宫已有些时日,妾身一直未曾拜见,失礼之处还请哥哥嫂子恕罪。
云鬓愣愣的。倒是启琰淡淡的说:大好的日子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起来吧。
一句话便可知启琰不喜绮月。自大渊回来之后两人一直饭局不断,或者说是启琰饭局不断,绮月就算有心拜见也难寻机会。如今人家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启琰这话倒像是默认她的失礼,轻飘飘就带过了。若是换做旁人,启琰断不会这样刻薄。
云鬓于心不忍,她虽然不知道原本在厨毡做事的绮月是如何跑到九桀宫中侍奉,又是如何爬到九桀床上的,但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来说也无可厚非,顶多算她有几分手段,她虽然不喜,却也不会刻意刁难,便柔声道:我们一直忙着,你哪有机会,起身吧。
绮月叩恩起身,步履款款回到九桀身边,便低垂着眉眼不再做声,好似纸上剪下来的人儿一般,静默的将宴客厅的繁闹隔离身外。
这会功夫,屠臼子和祖母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起身相贺,什么新年新气象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啦,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啦,大致就是这些。贺的屠臼子和祖母笑逐颜开连声称好。
新年致贺告一段落,婢女们井井有序的开始上菜。宴厅里顿时飘香四溢。宴会开始了。
悠扬动听的乐声响起,舞姬们穿着草原传统的服饰跳起热烈的舞蹈。云鬓还是第一次看见草原上的舞蹈,一时竟看的呆住了。启琰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你尝尝,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这个更好吃。
云鬓心不在焉的点头:好吃好吃!
这顿饭吃的时间很久。云鬓也吃的很满足。这里和渊宫最大的不同就是,渊宫中所有的宴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讨好渊成帝。而这里,虽然不能像在自家边吃饭边抠脚那样随便,但是却可以高声说笑,尽情喝酒。大家的目的很单纯,只是为了吃饭,为了热闹,为了开心。云鬓觉得,在草原上做官肯定比在渊宫中做官要自在多了,也快乐多了。人活一世,有什么比快乐重要呢?
云鬓睡到很晚才醒。昨夜她生平第一次喝断片。因祖母一个劲劝她,在自己家里多喝一点无碍的,醉了就让琰儿送你回去。没事,咱们草原上的女人若是不会喝酒是要被人看不起的。云鬓为了不被人瞧不起,只要有人敬酒,端起就喝,绝不推诿矫情,最后成功的醉到人事不省。
云鬓睁开眼,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那样重,胃里也火辣辣的很不好受,呻吟了一声,喊道:花钿,给我一杯水。
却是一只骨肉分明的大手递过一杯水。云鬓无暇顾及其他,就着这手喝了一口,刚咽下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立时就要吐出来。这人很是镇定,将床下的痰盂拿出来,放下手中的水杯,轻轻的捶打云鬓的后背,好让她吐的顺畅些。可想而知云鬓早就没什么东西好吐了,干呕了一阵仰面躺下,才看到原来是启琰守在床边。轻哼一声,娇滴滴的说:我不舒服....
启琰脸色很是难看,语气硬梆梆的,手却轻柔的帮她揉着胃:你再多喝点就舒服了,要不要我再拿些酒来?
云鬓眉头一皱,可怜兮兮的道:我都吐成这样了,你还刺激我。
启琰默然,动作更见柔缓。云鬓说:又不是我要喝的,是祖母劝我酒嘛。
启琰闷闷的不做声。云鬓道:祖母也是奇怪,从来都没有这样灌过我,昨天是怎么了。
启琰咂咂嘴,道:想抱重孙了呗。
云鬓愣了。启琰望着她的眼睛,似有几分调笑: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嘛。
啊?
启琰嗤笑一声:祖母可是比我着急多了。昨天我抱你回来的时候祖母对我说,琰儿,抓住机会啊。
云鬓有些难为情。不知如何接茬,干脆就紧闭双唇装哑巴。
启琰神色一正,俊逸的眉眼难得的认真:可是我想在你清醒的时候,听见你亲口说,我愿意,我准备好了......
云鬓的心一阵颤栗,有一种神秘而强烈的情感,如同火山喷发般热烈奔放。这应该是云鬓听过最动听的,最有担当的情话。只要她说不,他就绝不强迫。让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被重视,更是被尊重。因为爱,所以尊重。
幸福如同燃烧着的木炭,将她整个人烘烤的暖洋洋的。云鬓只觉得眼眶一阵阵湿热。情不自禁的起身抱住启琰。启琰也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急,我们的路还很长。
云鬓点头,由衷的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