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广缓出仪刀,银亮的刀面之上,正映像着百步之外,那林林阵列的两府军卒。
见是龙广插翅难逃,王孝杰领带着阢力与李羡安缓马而来。
“龙广兄,真是想不到,你也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龙广仰头而起,开口道:“王孝杰,自西域分出两府以来,我龙广可算对你不薄,为何你这般心急火燎的想置我于死地?就算我龙广身死此处,那你又讨得了何许好处?”
王孝杰起刃而指,一副居高临下之态,无比傲慢:“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处事不公,先是慢待将下,而后又是与临淄王勾结,图谋不轨。”
龙广微微起笑:“临淄王确实在我碎叶之地,只是我龙广如何处事不公,还请王大人你能给我细细道来,好让我死得瞑目。”
闻音落,阢力大口破骂而出:“龙广,先年之时,我奉皇命入职龟兹府,只因一宿贪杯,你竟当着军士之面鞭罚于我,而长孙伯符时常偷饮,你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时,吐谷浑起变,我奉你命千里直擒叛逆之贼,受得一身箭伤,你却不管不问,而那陈宫丝毫未有出兵,只凭些许火器箭簇,你却大加赞赏他善兵善谋。而后,远运牛羊去往陇右之地时,吐蕃贼寇前来劫掠,你不但不派兵来援,反而是先办我渎职之罪。还有不久前,与吐蕃一战,本是能生擒桑顿,然而你却纵容你那次子龙塍,私自将桑顿残军放走,丝毫不怜惜我安西军将之性命。如此诸罪,你可还能堪当我安西都护大将军一职?”
面对阢力连连罗列的罪名,龙广沉闭下双眼,稍久才睁开:“阢力,你本是他族之将,我龙广今日就想问你一言,放眼于整个大周,何处是能有一个他族之将能单独领带两万大军的?”
龙广所言,却是事实,放眼各大州府,能像阢力这般从次于龙广的将领实属不多,更何况阢力也不是出自名门望族,曾经只是个游牧之民,乃是在龙广手下立下战功之后,被龙广保举到了将位,而后一路才是风声水起,坐到了龟兹府平边大将一职。
阢力心中也记得当年龙广对自己的提拔之恩,可是后来龙广对他的磨砺根本没有起到效用,反而在他心中刻下了诸多仇恨。
“龙广,你当我还是那三岁弱童?尚未开智?今日我就要行皇命,将你这个乱臣贼子刃斩于此。”
看来阢力心中的仇恨根本不是龙广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开的。龙广缓缓将仪刀放了下去,落插在青草之中,再对王孝杰言道:“王大人,今日龙广必死于此地不假,但想再问王大人一事。”
王孝杰显得很不耐烦,指刃道:“快快说来,我还要复旨于皇上呐!”
龙广缓步上前些许,担怕王孝杰离着自己太远会听将不清。而王孝杰见是龙广迈步上来,虽是没带着那把仪刀,可还是隐隐担怕起来,连忙讲出:“龙广,你就在那处,否则我身边这位李先生可是不会放你安然过来,还不赶快停步!”
王孝杰的威胁之言,龙广也并未畏惧。无奈下只好停在原地,草原之风吹偏起他已添几白的短须,近老的容颜之下泛起阵阵忧愁,剑眉缓缓展开,道:“王大人,若是龙广今日死后,我府中那群亲眷,不知大人会作何处理。”
“这个…”王孝杰犹豫了起来,显然他可是从未想过此事,从李羡安那里得知到的梁王密令只是剪除龙广,可也没有提及到其亲眷该是如何处置。王孝杰语塞处又是把目光递向了身旁的李羡安,已望寻求到帮助。
龙广见王孝杰语塞,放下昔日威震于三军的气势,平静中又带着些许婉求之音:“王大人,可否念于龙广旧日之情,放过我那一家亲眷。”
王孝杰久视李羡安,意图寻求帮助,到此时,才见李羡安回向龙广道:“龙大将军,皇上有旨,凡是意同临淄王谋反之人,皆是通通杀无赦。待你龙大将军身死之日,为免安西不生出乱子,只要其膝下两位公子遵旨而行,交出临淄王李隆基,一概性命无忧,只是这未来安西都护将军一职,就该是阢力将军前来担当。”
龙广听得李安一气呵成之言,其中未作丝毫停顿,倒是信了几分。
“既然君要臣死,那臣不得不死,若是皇上亲言如此,那我龙广死后也算是放心我那府中亲眷了。”说罢,龙广显出一笑,那一笑之中,包含着多少苍凉与无奈。
龙广退步而去,在王孝杰和阢力的目视之下,一把拔出立插于草地之上的仪刀来。王孝杰与阢力两人但看龙广是要自刎而死,心中喜色更添,已近双双要笑出了声来。
而就在此时,只看李羡安借马跃飞而起,几步蹬飞之后,落在龙广身边,一手挡住龙广的挥刎之势。
“且慢,龙广将军。”
王孝杰同阢力两人皆是不解李羡安会行出此举,只听王孝杰高喊而出:“先生,你这是为何?”
李羡安回身而去,黑袍之下双眉紧立,双眼之中且是透着隐隐凶光。
“王大人,阢力将军,请领军退后百步,我同龙广将军还有话要讲。”
王孝杰同阢力互顾对视,皆是不知道此刻这李羡安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但听李羡安语气凌厉,又加上方才他使着诡异剑法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长孙伯符给击杀掉,武艺如此高强之人,王孝杰和阢力不由的胆寒而起,只得遵命退后些许,但也未全听李羡安所言的百步,是到了八十步之时便拉马回头再望。
李羡安见两人领兵退了去,放下一脸的凶色,道:“龙广将军,在下还有好些疑问要向你请教。”
龙广回眼望向身前的李羡安,一身黑袍依旧,却是一脸的阴沉,听是李羡安语气带笑,但那面上却未有丝毫笑意,反而阴冷的如没有生气一般。
“李将军,有何疑问?”
听得龙广直呼自己将军,李羡安摇起了头:“龙广将军,请不要这般称呼于我,你可以叫我全名,亦可以叫我先生,当然,一切全凭龙大将军心出。”
龙广起得一丝笑容:“那李先生在龙广临死之前,有何疑问,可尽管道来,龙广定是悉数答于先生。”
李羡安挥袖而下,笑声道:“龙大将军果然是龙大将军,已临身死,亦能这般从容洒脱,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敢问将军可还记得二十四年之前,西域无名崖星陨一事。”
“无名崖!”龙广怎会记不得此事,但自从在石城遇见长孙千茂之后,龙广便想将此事封藏于心中,但是让龙广想不到的便是,此刻身前的李羡安也想提及出来。
“先生,龙广不知无名崖是何地。”龙广强作着笑意,生怕李羡安看出自己假言而出。
此时的李羡安索性摘下自己的盖头黑帽,再摘下一脸之上的假皮,漏出里面被雷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肉脸来。
李羡安这一举动,却使龙广猝不及防,虽久经沙场,见惯血肉横飞之景,可当李羡安摘下假皮那刻,龙广还是被吓了一跳。
露得真容得李羡安起笑而来,这一笑又是那么的恐怖无比:“龙大将军,李某我敢用真面目示人,便是想告知龙大将军,有些事情,即使你封藏十年百年也早晚有被发现的一天。也正如这假皮的我,那王孝杰和阢力都没有看将出来,等到了你龙大将军这里,却是再也遮藏不住。”
龙广先只是发了李羡安面部的异常,可谁知这李羡安却是使了先前国师曾展示过的易容之术。尽管龙广心中惊愕,可还是平静回道:“既然李先生能如此相言,但龙广也想得知先生为何会重提此事,难道不知我龙某已是不愿与人提及了么?”
面目恐怖的李羡安恐显出了一丝笑意:“龙大将军,其实你本来就与那件事无关,只是当年巡查落陨之时,捡到了一个弃婴,还顺便埋葬了我的那些师兄师弟,在此,我还应当多多感谢将军才是。”
李羡安直言其中,龙广却是不知当年之事,竟然还有人了解的这般清楚。
“李先生,想不到你也是那群寒梅卫!”
“正是!”
龙广剑眉紧立,心思起李羡安口中所言,颤抖道:“你们当真可就是先皇秘建的寒梅卫?”
龙广的声音之中还明显带着些许惊恐,这个昔日曾名震长安的皇家密卫,不知杀戮了多少忠良大臣、门阀显贵。自女皇登基后,这群寒梅密卫才是渐渐隐去了踪迹,而取而代之的又是声震神都的麟麒神卫。
李羡安五官尽毁,残缺的脸上又起一丝笑来:“是啊,犹如旧梦一般,当年龙大将军去往无名崖之时,恰巧碰见内斗惨死的众寒梅卫,所以便生善心埋了那群恶贯满盈之徒,殊不知龙大将军带走的婴孩,却是那场惨剧的原因。”
“你是说塍儿!?”
李羡安点了点头,作叹道:“我和将军都是陷迷其中,所以今日我才会同将军讲出这当年旧事。其实我早已知道将军家的二公子龙塍并非将军亲出。”
“既然先生也知我并不明晓其中之因,那为何还要前来相问于我?”
李羡安摇了摇头:“但将军此刻却是因他而死。”说罢,李羡轻飞而去,袍帽盖头,一贴假面,不做一丝回头。
“什么?”龙还广想再行追问,可那李羡安轻功了得,几步蹬飞已是甚远。
……
两府之军又是逐渐围了过来,龙广不禁思起旧年之时。
二十四年前的一日,天色诡异无比,自龙广一队人马寻见那陨坑之后,也并未见得有奇景发生,此刻的天气是时晴时暗,可终是没有下得一丝雨来,长孙伯符同陈宫紧随龙广奔马疾驰。
“大哥,你看方才那崖上电闪密布,可是有异象生出,难不成就和这坠陨有关?咱们不妨前去探看一番!”长孙伯符边行边道,用着手给龙广指引着方向。
陈宫年纪最长,听得长孙伯符所言,跟附道:“龙广,不妨听小伯符的话,咱们前去探看一番,反正这回龟兹的路途还有甚远,也不争这一日两日。”
单听长孙伯符所言,龙广还不会领着众人前去,但再听陈宫这位老大哥亲出其言,便转马道:“好,既然大家都有此意,看这天上也不会落下雨来,我们就到那山崖之处探看一番,说不定倒还真与这坠陨有所关联。”
龙广一言而出,众人皆是欢喜鞭策起马来,快步向那崖上驶去。待众人上了山崖,才是发现,此处早已是经过一场打斗,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名身着黑服的男子。长孙伯符匆忙跃下马去,逐个试探了躺地之人得鼻息。
“大哥,这些人刚死不久,担怕就是方才电闪雷鸣之时死的,你看这地上的血迹还尚未风干。”
根据陈宫多年的经验,只看他面色紧道:“龙广小心,你看这些倒地之人皆是手持利刃,衣着黑绸之服且装束威仪,担怕不是一般的行走江湖之人,能一举击杀掉这么多高手,料想那凶手就该是在这附近。”
龙广几步来到长孙伯符身边,一起查看起这些倒地的黑服之人,只看这些人身上的伤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像是用长刀劈砍而伤的却又不是太像。
“陈宫大哥,你曾行走过江湖,你来看看这群人身上之伤是如何一回事。”
陈宫放下身前躺地之人的手臂来,沉气道:“龙广,这些可不是一般的利刃所伤。”
“陈宫大哥,那是什么利器才能有如此大的威力,使其伤处的肤肉深深内陷而去。”
陈宫急急起身,快步来到龙广之处,四望警惕出道:“这是剑气,剑法卓绝之人才能使用出来的剑气,料想那悍凶之人就在附近,咱们须尽快离开。”
长孙伯符一听陈宫之言,拔出腰间横刀,警戒四望起来:“在哪?陈宫大哥,那人在哪?”
但看陈宫又是闭起了双眼,正用心感知起了周围,连同龙广之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去四周徐来的风声,四下之处可是没有见到一丝有人的迹象。就在陈宫入神之际,忽然,传出几许哭声,瞬时,把龙广等人吓了一跳。
长孙伯符抢先反应了过来,起身循着哭声快步跑了上去。就在身后众人的注视下,长孙伯符已是快临近到了崖边,当他小心翼翼的抚开声源之上的尘沙时,隐隐看见有一方麻布,待他再一把揭开麻布之时,只见沙土之中,正躺着一个婴孩,还是一个男婴。
长孙伯符抱起男婴兴冲冲的跑了过来,边跑边笑道:“大哥,你看我发现了啥。”到了龙广身前,长孙伯符才是把手展开,“看,我找到了一个小子。”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可又听长孙伯符破口骂了出来:“好你个小兔崽子,竟然尿了我一身,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龙广一手接住长孙伯符手中的婴孩,注视之下,那本还啜泣的婴孩立即笑了出来,而阴云满盖的天际也是透出一丝光来,照耀在两人身上。
见此奇景,长孙伯符心喜而出:“诶,大哥,看来这孩子与你有缘啊,你看他尿了我一身,到了你这处却是这么安分。”
龙广摇头道:“伯符,今日我等在此寻见这个弃婴,也算有缘,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你就收他做你的义子吧。”
一听要收养这尿了自己一身的男婴,长孙伯符连连摇头:“不不不,大哥,你也知道,我伯符还是光棍一个,这要是带回去,拿什么养活他呀。不不不,要不给陈宫大哥当义子吧。”
陈宫看是提到了自己,连忙退了几步,道:“龙广,不可啊,我陈宫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可是没有兴趣收养这个孩子。”
长孙伯符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大哥,不如你回去把他交给嫂子吧,现在湛儿也已经三岁了,也该是给他添个弟弟了。”
自龙夫人难产下龙湛之后,便是没有了生育能力,这在当时可是让人所耻笑的事情。龙夫人也时常在龙广面前抱怨自己没有给龙家多添上些香火,如今龙广与这个婴孩的相遇,说不定真能让龙夫人不再那般自责。
一思而定,龙广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把婴孩小心包好,妥放于胸前。
“诸位,我龙广有意收养这名婴孩为自己的孩子,而不只是义子,待他日后长大,诸位切记不要讲出他的身世。”说罢,龙广拱拳而起,示向着众人。
龙广此时身为西域大都护将军,又有谁敢违抗命令,再说龙广对这帮人向来不薄,又有谁愿意日后拆穿今日之之事。
众人齐笑拱拳而回:“遵命,主帅。”
龙广点了点头:“多谢诸位。”
几人拉马将行,龙广顺看一眼胸前的婴孩,再回头看那十多名身死之人。
“伯符,把这些人敛葬了吧…”
……
两府之军缓缓而归,王孝杰和阢力还笑意正浓,正你来我往的商议着日后两府之地该是如何分配。见是李羡安面无表情,时不时回望驮伏着龙广尸体那处,王孝杰出口道:“诶,先生,今日事成,为何我看你却是一幅不太高兴的样子啊。”
李羡安眉思紧皱,也不回那王孝杰一言,径直提马而去。
王孝杰又见李羡安如此单行而去,面上笑意渐渐消逝,顾自嘀咕起来:“第二步…唉…何时才算事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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