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道身后行军,阢力开马在前,隐隐见他嘴角微微颤动,不过稍纵即逝。长孙伯符见兵行险地,两峰山谷越来越是陡峭,一时心中担忧而起,连连视向身旁高马缓行的龙广。
两人同军多年,龙广见长孙伯符连连睇来的示警眼神,心中便是知道这长孙伯符在怀疑阢力。可龙广转思一想,阢力毕竟是龟兹府两万驻军统帅,仅次于自己这个安西都护大将军,若是单把安西比作一国,那阢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龙广回视几分,添上一抹让长孙伯符放松警惕的笑意。
长孙伯符还显不放心,连忙叫停在前的阢力:“嗨,阢力,你要将我等领到何处?”
听得其后长孙伯符的大喝之声,阢力回了身子,仍不放自己高于长孙伯符的军阶身份。
“长孙将军难道不知我龟兹府军就在山谷之前吗?”
长孙伯符忽地勒马,怒斥道:“好你个阢力,主帅才是统领安西之人,你不但不统领你的龟兹府军前来迎见主帅,还将主帅领去见你的残兵败将,如此不尊其上,你还敢厉声狂言于我。”
两人大吵而起,古勒海连忙拉马上前,劝解道:“长孙将军,阢力将军,你们都是我安西军的中流砥柱,如今怎能在军卒面前恶言相向,依我所见,我们还是尽快赶往谷前龟兹府军处,共商如何剿灭突厥流寇之事才对呀!”
得古勒海劝解,长孙伯符在阢力面前傲慢道:“哼,我长孙伯符乃是先皇敕封的安西第一虎威将军,今日就听古勒海之言,不同你阢力一般见识了。”
长孙伯符自威一言而出,不但没有震慑住在前的阢力,反看阢力冷哼出道:“我阢力乃是圣皇亲封的平边上将,统领龟兹两万驻军,论起军阶可是要比你长孙将军高了一品呀。”
两人出言相争,龙广早已厌烦,出声道:“你二人就不要在此丢人现眼了,还是听古勒海一言,尽快赶往前方龟兹驻军之地,才是首要。”
身为安西最高统领的龙广斥言而出,长孙伯符和阢力自然不敢再行出言。只看长孙伯符还心有余恨一般怒视着缓马而起的阢力,那阢力却像是受了长孙伯符的刺激,不由得加快了些许马速。
起初三人都以为阢力是受不了长孙伯符之言,才会同众人拉开距离,直到进入了一弯转的窄道之后,三人才是发现阢力已是领人快马加鞭而去。这一次,龙广也不得不怀疑起来,接下来让三人更是想不到的是,阢力驰马而去之后,山崖之上不停滚落下碎石,只听又是传出金属与两峰山石的碰击之声。
尘灰平息了下去,前方窄道之处凭空出现一架铁棘栅栏,其后簌簌又是落下无数铁链,悬挂成一张铁网,再看山峰两崖之上,站满了高擎牡丹黑旗的北庭府军,正拉弓箭瞄。
长孙伯符见此阵仗,心知中了阢力的圈套,拔陌高声而出:“众军士,围阵护卫主帅,后军改作前军,领我等冲出山谷。”
等长孙伯符高声言停,只听其后传来哀嚎连天之声,看来,这其后已是被人领军堵截掉了退路。
龙广下马持刃远望,那铁网之后正有三人缓马而来。其左是一身黑袍的李羡安,面上不带丝毫表情;其右是一方血布包扎着手臂的阢力,面露得意之色;而正中之处,正是那北庭都护府的王孝杰。而王孝杰仰头大笑之时,还高声传来。
“龙广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龙广拉马上前,皱眉道:“王孝杰,你作此埋伏,是何居心?”
“居心?”王孝杰环视左右两人,“他问我居心!哈哈…”
长孙伯符起陌相指,大骂道:“阢力,你个狗贼,想不到你竟会同王孝杰狼狈为奸,也怪主帅瞎了眼,将两万龟兹府军交由你统领。”
阢力拉马上前些许,隔着铁网,回言道:“他龙广确实瞎了眼,我阢力本能统五万之兵,他却只给了我两万,你说他是不是瞎了眼啊!”
听阢力之意,俨然有僭越龙广都护大将军的意思,长孙伯符更起怒道:“好你个阢力,如此狼子野心,今日你同王孝杰伏击我等,就不怕皇上知道后,灭你等九族么?”
听是长孙伯符拿女皇来作要挟,王孝杰大笑之余,淡淡道:“长孙将军,我看你还不是一般的蠢啊,简直是蠢到家了,既然我王孝杰敢在此伏击龙大将军,自然是不怕圣皇来裁罚我等。”
“你所讲何意?”长孙伯符不解而问,眼瞥之处,那王孝杰已是止停了笑容。
龙广轻推开身旁的长孙伯符,平静道:“王大人,假若是皇上命你在此伏击我龙广,我倒是想听听皇上是为何事才会下出如此旨意!”
王孝杰摇头起笑:“长孙将军你看看,还是人家龙广大将军开明,大难临死之际,也要询问到出处,哪像你一杯子做个莽夫武将,只不过替别人卖命而已。”
“王孝杰,休得离间我与我大哥兄弟之情!”说罢,长孙伯符起陌再向,俨然要准备出击一般。
王孝杰仗着铁网遮挡,也不怕长孙伯符会突然袭来,对着龙广道:“龙广兄啊,既然你想知道皇上为何命我等伏击于你,那我就对你道将出来吧,也省得你日后下了地府,死不瞑目。”王孝杰止住笑意,见龙广正等待着自己的答疑,得意再道,“想必龙广兄知道昔日三王谋乱之事吧,而那小临淄王李隆基便是潜逃到了你安西碎叶之地,你龙广知情后不但没有将临淄王押解回京,反而是奉他为上宾,如此高待谋朝篡位之人,想必你龙广就是他的同谋吧。”
龙广上前了一步:“若是龙某我讲不知临淄王谋反一事,你王大人又作何回言?!”
“啧啧啧…”王孝杰摇头沉道,“龙广兄,看来你可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难道你不知当朝国师便是同三王合谋一处?而且国师还将其孙下嫁于你次子龙塍,别人是不知道,你当我等是不知那国师之孙李小婉便是在你府中么?”
“纵使如此,你又凭何定我龙广有叛逆之心?”
“那自然是你与国师间互通的书信,自皇上抄得国师府中之后,已将你与国师谋逆的书信收于手中,可皇上又念你龙广坐拥安西,领五万大军,怕你同临淄王举旗而反,故此才命我王孝杰将你秘密伏杀。”
龙广细细想来,早前龙湛龙塍兄弟两人已是对自己言说过国师旧府中有谋逆之画,所以自己才修书一封,劝解老国师不要行谋反之念。孰知就是因为这一封书信,却是引来女皇怀疑。但最为让龙广想不到的便是,梁王早已命人临摹出他的笔记,伪造了多封书信。
龙广短思作停,抬头言道:“既然如此,龙广愿王大人能将我押解入京,我愿当面同皇上伏罪认诛。”
一听龙广愿意伏法,却是要自己将他押入京中,这无疑会败漏自己的计划,王孝杰连忙驳斥:“大胆龙广,你谋逆之罪确凿,皇上已下旨于我,务必今日在此诛杀于你,你还敢妄求入京面圣,简直痴人说梦。”
长孙伯符挥陌护于龙广身前:“大哥,休要听王孝杰诈言,你快同古勒海从后突围,伯符在此为你断后。”说罢,长孙伯符大令声起,“安西军卒听令,佑护主帅突围,虎字营军士,随我断后!”
阵列卫护,长孙伯符向着古勒海再令:“古勒海,一定要将主帅带回碎叶,告知于龙湛将军今日之事。”
古勒海持戢面向前方奔马而来的北庭府军,大声道:“长孙将军,今日我古勒海要与你一起断后。”
“混账,快些领带主帅突围。”长孙伯伯符后扬一脚,直直踢向古勒海,大声骂出:“快走啊!”骂罢,长孙伯符是单人冲向了奔马而来的北府军卒。
见长孙伯符冲了出去,古勒海连忙跑向正呆立作思的龙广处,大声道:“主帅…主帅…快随我突围而出…”
随王孝杰一声起令,两山箭矢如雨而下,古勒海驾马佑护着龙广左刺右劈,领带着一队人马快速向后冲去。
龙广恍然而醒,才向后大声道:“伯符…”
长孙伯符且挥且劈:“大哥…快走…记得给伯符了报此仇…”
“伯符…伯符…”
…
纵使长孙伯符为安西第一虎将,可挥刃之中,却是背中数箭,为了防止北庭府军冲过,长孙伯符立足横陌高呼道:“安西第一虎将长孙伯符在此,尔等休想从此经过!”
长孙伯符杖陌于手,立地高飞,接连劈砍下多名北庭军卒。安西第一虎将不愧是安西第一虎将,就算身中数箭,可依然威武不屈。再看古勒海领带的龙广已渐渐有突围之势,王孝杰隐隐担忧而起。
雪峰谷中喊杀声势震天,高谷上隐隐偷望的阿史那伊如何也不会想到,她此刻看见的竟是安西、北府两军互相残杀。
……
王孝杰见长孙伯符一人身挡谷前,众北庭精卒竟冲不过去,眉目越皱越紧之时,只看坐马于身旁的李羡安忽地凭空而起,悬停于半空之中,不久后,再看那李羡安两手同挥,这身旁诸多卫卒的剑刃便起飞而上,同样是悬停在李羡安身边。
随李羡安再次落站于马鞍之上时,只看他又忽地急飞而去,踩点着挥舞刀刃的军卒肩膀,其后跟驰着五把利刃,落在了长孙伯符身前。
面前突然出现这一身黑袍的李羡安,只看长孙伯符轻蔑道:“要是本将军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那王孝杰身旁的参军吧。”
李羡安浅浅一笑:“正是!”
长孙伯符大笑出口:“难道王孝杰无人可遣了么?竟然派你这等文将来应战于我。”
李羡安双目直视,笑意渐无:“有我足矣!”说罢,李慕安持一柄悬空利刃,直袭而来。
一举陌刀格挡开李羡安手中利刃,长孙伯符还正想着曲曲小技,怎敢在自己面前秀弄,忽然,只感胸中一疼,长孙伯符再一看自己胸前,已是插满了三把长剑和一把横刀,而那把抵挡开去的横刀还正在李羡安手中。
鲜血从长孙伯符口中喷涌而出,长孙伯符看着身上的数把利刃,抬眼道:“好剑法…”
随后,长孙伯符紧握长陌,强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那胸前明光甲中,正渗流出丝丝鲜血,还飘出一阵阵蜀酒之香,渐渐的,藏匿于胸甲中的蜀酒已是流干殆尽,那胸前的血色越来越浓。
最后,长孙伯符沉沉的闭上了双眼,杵立在不停奔涌而去的北庭府军之中。
“大哥…”
……
经古勒海的奋力冲杀突围,此刻的草原之上,除去龙广,紧紧驰马跟随的便只剩十余名安西军卒。
草原之前,一宽阔的深河缓缓而流。龙广拉马作停,远望这拦住去路的河流,向着身旁一身血迹的古勒海言道:“古勒海,咱们就此歇息一番,如何?”
古勒海喘着大气:“主帅,万万不可啊,料想那北庭府军不消片刻便会追来,我们虽暂时逃过一劫,可此处却是北庭都护府之地,为了主帅的安全,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才妥。”
古勒海的忧虑龙广何曾不知,只看他下了马,缓缓走到河边,轻叹而出:“这条河,我曾来过,今日看来是天要亡我龙广!”
“啊?!”古勒海惊愕而出,“主帅,万不可胡言,待我等渡河而去,一路转向碎叶,到那时再举兵而起,然后杀回北庭,替伯符将军报仇!”
探看一弯平静的流河,龙广摇了摇头,因为渡河而去,河对边一望千里的草地之上,看似平静,实则满布泥陷沼泽。旧日之时,龙广曾来过此地,为此还搭上了不少军卒的性命,此事让龙广久久也忘却不掉。
对于河对岸泥沼之事,古勒海却是不知。
“主帅,快些上马吧,不然北庭府的追军就要来了。”
龙广回身哀笑道:“古勒海,你还年轻,我也算看着你和龙塍一起长大,我最后命令于你,将我首级斩去,交于王孝杰手中,那般,你亦可保得性命!”
“什么?”龙广所言,让古勒海更显惊愕,连忙下马而来,跪身在龙广身前,“主帅,万不可胡言,我古勒海自幼父母双亡,若不是主帅收留我于军中,我古勒海怎会有今日这般将位,主帅你且行马渡河而去,我古勒海自会领带这群剩下的安西兄弟为主帅断后!”
劝过龙广,古勒海起身举戢高呼而出:“安西的兄弟,今日主帅陷难,你等可愿与我古勒海为主帅断后。”
青龙戢所向之处,只看狼狈不已的十数安西军卒纷纷高举横刀:“我等誓死愿为主帅断后,还请主帅渡河而去,他日能为我等报仇。”
古勒海平息下身前视死如归的安西军卒,向着龙广拱拳道:“主帅,请快些渡河吧!”
远处平原之处,已见北庭府军和龟兹府军追驰而来,为给踌躇不定的龙广争取出时间来,古勒海举戢跃马而去,高声出:“安西的兄弟们,谁愿同我一起冲杀而去!”
古勒海一言喊出,众安西军卒挥举长横,紧攥马缰,齐声同应,面色似铁,一幅视死如归之象。
北庭府快骑之中的王孝杰见龙广困于沼河之前,不由笑出了声,向着身旁的阢力道:“阢力将军,真是天助于你我呀,那龙广可黄天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却自投啊…哈哈…”
阢力驾马持鞭,看龙广停于沼河之边,也是隐隐起笑,一鞭落下,心中早已做着能当上安西都护大将军的美梦来。
两府之军同驰而来,古勒海持戢高声啸道:“我乃安西前锋偏将,尔等休想踏前一步。”
十余名喊杀震天的安西军卒与北庭追兵迎头对冲,阳日下,缓风吹来团团浮云,已有遮日之势。
最后,再看草原之上,冲击而去的北庭府军之后,无主的十几匹安西战马停于原地之上,徘徊不前,而草地之上,还有一把插立在地上的青龙长戢,正淌着丝丝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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