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隆基从神都逃匿到安西以来,不知不觉已是过了有一月有余。在此期间,作为龙家之主的龙广,将李隆基、武延慕和冉离三人留在了龙府之中,一直命龙塍好生招待,把三人皆是视作成了上宾对待。
早前李隆基还一直惦记着要龙广随同自己举旗,后经苏旭点说,又得了李林甫传来李旦在神都相安无事的书信之后,李隆基那颗举旗之心便是不如往日那般急切强烈,可他那一堆复唐心中之火,却是没有熄灭。
龙广邀游众人亲视碎叶军营时见武延慕一身将武之相,挥持起陌刀来是威武雄壮、所向披靡。思定之后,龙广便把武延慕给留了下来,其意别人是看将不出,倒是这龙广深受李唐之恩,心恐日后李隆基若真是要行那举旗之事,像武延慕这般良才怎可轻易放走。而武延慕其心也是要继续留在安西,以作暗中调查龙广是否有反叛之心,经龙广等人再三挽留之下,倒是正中延慕下怀。
时入正夏,朝初晨阳。
武延慕手杖君荷,起武于院落之中。其后的李隆基学着延慕的样子,手持着一杆槊枪挥舞而动,或刺或劈。枪舞于手,步下生风,比起往日那三脚猫的功夫,李隆基在延慕的教习下,可是精进了不少。
今日的冉离一身白裳傍身,不再披戴那锥帽遮面,露出一副倾国倾城的丽容,面白如脂,高鬓盘起,端庄雅致,坐立于道栏之上,美妙如仙子一般。
冉离见看练武的两人有所停顿,便端着早已备至好的解渴苦茶上了前。
“多谢冉离姑娘!”延慕接过递来苦茶,点头微笑致谢。
冉离会意之后,不禁多瞟了延慕一眼,随后又是化作成了常态,用起娟帕为李隆基擦起额头淋流不停的大汗。
“三郎,今日龙塍少将军要来,我看你和延慕大哥就不要练武了,换得常服之后,休息一会儿可好?”
李隆基押饮一口,喘着大气:“想我来这安西之地已是多日,龙塍兄长又时常有军务在身,今日他若是能来,我怎能怠慢于他!”
听得李隆基同意了自己的意思,冉离点了点头,浅起一丝微笑,在炎夏之中,好比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这就好,我已为你和延慕大哥备好了常服,你们尽快收拾好兵刃,免得龙塍少将军来时,咱们疏忽了礼仪!”
未见其人,朗声先到。
“好啊,小王爷你又是和延慕大哥练起了武来。”
三人转身一看,只见道廊处,龙塍身着白色圆领袍衫,头戴三寸紫檀冠,梳着一头四方髻,英眉下两眼透起光彩,俊面上勾着一丝兴笑,疾着步子,正拱拳而来。
李隆基上下打量起今日刻意装束的龙塍,赞道:“想不到这龙塍兄长脱去一身戎甲,换得冠锦之服后却能如此文雅脱俗,比起京中才子,可是输不得半分呀!”
李隆基向来看龙塍戎甲操刀,又怎知这龙塍从小便一直被龙广命人教习书文。可奈何龙塍受了大哥龙湛和父亲龙广的武风熏陶,渐渐是不好那书文礼乐。
“小王爷但看我平日甲胄在身,可孰知去年之时,家父还曾想命我进京赴考呢!”
“哦~!”李隆基起了一丝惊讶,“龙塍兄长武艺出众,领兵破阵是无人能及,且还饱读诗书,此番看来,兄长当真可谓是文武双全呐!”
“哪里哪里!”龙塍摆手道,“论武,我是不及延慕大哥;论文,我又不如小王爷你了。我这仅是读得了一二诗书,习得些御敌之武罢了,文武双全可是实在是担当不起呀!”
通过这些日子和几人的相处,龙塍已是看出延慕的一身武艺是无人可比,就连自己的师父长孙伯符担怕也不是其对手。而眼前的李隆基则是更不用赘言了,早已扬名于神都之中,作起诗赋来,和那怪老头苏旭,倒也不相上下!
李隆基听是龙塍自贬,连连不认道:“此刻我三人当中,倒不像兄长所言那般,两位兄长一文一武皆是在我三郎之上,三郎这日后,还有很多学问要像两位兄长求教哩!”
“龙塍哥哥…龙塍哥哥…”又是远听一音传来,众人不用去猜,也知是那古灵精怪的小婉来了。
小婉快步而来,起了兴笑,靠在龙塍肩边,还未向众人问礼,第一眼便瞄见今日一身白裳的冉离,那衣白如雪,配着冉离的丽容来,尽显端庄雅致。小婉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锦留仙裙,低眉道:“冉离姐姐今日好生漂亮,你这白裳是从哪里来的呀?平日都未见过姐姐你穿过!”
小婉一问出口,惹得众人是目顿口呆,谁也不曾想小婉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但看小婉如此童真无邪,冉离浅起微笑:“不瞒小婉姑娘,这白裳是我从新罗国带回来的!”
“啊,新罗!”小婉遗憾得抿起了小嘴,又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正收拾君荷陌刀的延慕,像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延慕一听两人念及出了“新罗”,却不愿回想起昔日往事来,沉下双眼,顾自收拾着兵刃,准备先行归回屋中。
自延慕和李隆基一同来到安西,小婉在龙塍那里听得李隆基的事迹之后,便是认为延慕是随着李隆基一同逃命而来,从而放下了先前的种种戒心。可当初自己同上官婉儿去新罗接回延慕一事,小婉却是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龙塍哥哥,你们去哪?”小婉见龙塍随着两人离开,急急跟了上去,行在龙塍身边,一脸的深凝之色。
“别闹了小婉,我陪小王爷和延慕大哥有事要谈!”龙塍回望一眼其后的冉离,再接道,“你就在此处,陪一陪冉离姑娘,我们过会儿便出来了!”
小婉听是龙塍不愿自己一同前去,再是抿起了小嘴,委屈道:“好吧…我就和冉离姐姐在此处等你们!”等龙塍行出几步,小婉放下了一脸的委屈之色,转成了笑,“龙塍哥哥,龙伯母和叶娜姐姐她们可还在等我们过去呢!”
……
龙广有意让龙塍去视察天山牧场,顺便去拜望一番北庭都护府的王孝杰,以谢当日对战吐蕃大军时,北庭府命沙州军出援一事。当龙广刚是提说出来,这作娘亲的龙夫人便不乐意了。可不管龙夫人如何反对,龙广也只言说是:即使龙塍不去,那也得龙湛去,才不会让北庭府的王孝杰以为安西看低了他那北庭府。龙夫人一时拗不过龙广,思去想来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龙广的主意。
龙塍听了父亲龙广让其出访北庭的意思之后,不仅欣然的赞同了下来,还劝慰下了一直不肯同意的龙夫人。这不,龙塍临行前,还特地来给李隆基和延慕短辞作别。
三人落座于屋中,一听说龙塍是来作别的,李隆基道:“兄长你是何时出发去那北庭都护府?”
龙塍起了笑:“昨日军务缠身,所以未来同小王爷和延慕大哥作别,故此时才来。过了晌午之后,我便就该出发了。”
“这么快,为何不早些告知于我们?”延慕听是龙塍行得如此着急,稍稍皱了皱眉。
李隆基听延慕所讲颇有些责怪之意,连忙为龙塍解释起来:“延慕大哥,龙塍兄长不是讲了么!昨日他实是军务缠身,故此今日才来同我等作别。”话言一转,李隆基又是向着龙塍问道:“兄长,你这一去又是该多久呀?”
“我奉家父之命,先是去拜访北庭府,而后还要去我安西天山视察一番,这一去一回,少说也得有七日吧。”
“兄长可是一人前去?”李隆基望着龙塍这处,话毕后,双唇还不曾闭合,又像是还有话要讲出。
龙塍开笑道:“难不成小王爷愿和我同去?”
龙塍本还算戏言一句,却恰是讲出了李隆基的心思来。李隆基来这安西已是一月有余,早前便听说北庭都护府之地,风景秀美,山川众多,便是想去探看一番。如今龙塍恰好要去北庭,他李隆基怎会不想同去凑凑这个热闹?
“不瞒兄长,三郎正是有意和兄长一同前去!”
得听李隆基所言,龙塍同延慕是齐笑而出。
李隆基看两人笑着自己,不解道:“两位兄长为何发笑?难道三郎这讲错了话不成?”
“没有!”
“那你们为何笑出了声?”
延慕递来了一言:“三郎,你没发现龙塍少将军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么?”
李隆基再是打量起身旁的龙塍来:“今日龙塍兄长除了装束隆重了点,也没什么不同寻常啊!”
延慕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既然龙塍少将军有意让我等随同一路,那我此刻就去收拾收拾,准备与少将军一起上路。”
“啊~!”听得延慕所言,李隆基惊讶出口,“原来龙塍兄长是打算让我二人一同前去的呀!”
自李隆基和延慕入住龙府以来,龙广命人将两人奉为上宾,还特命龙塍不要太过烦扰两人。可今日的龙塍这般而来,除了问候两人之外,更多的便是想请两人一同去往北庭,一路之上也算有个依伴。
延慕自龙塍一来,便是看出了龙塍的心思,只是外边那粘人无比的小婉在,这才将龙塍引入屋内。
“龙塍少将军,此去北庭,除了面见那北庭都护将军王孝杰之外,想怕还是有别的事情吧!”
面对延慕的洞察本领,龙塍爽笑而起:“延慕大哥果然是延慕大哥,行走江湖多年不仅阅历颇丰,还能洞穿人心,龙塍实在是钦佩不已!”
延慕和龙塍相处一月以来,在延慕这看来,龙塍俨然就是一篇白纸,自幼生活在龙氏夫妇的襁褓之中,毫无城府可言,更别谈有何害人之心。像龙塍这般心想面显、正直豁达之人,怎能逃过延慕那双饱阅世事的双眼。
“龙塍少将军过奖了,我可没有那些本事,就是不知少将军这一路而去,还有何事要办?”
“是这样的,天山向来是我安西军命脉之地,可是不知何日开始,西突厥一些流匪,穿过北庭都护府的重重关隘,竟然是跑到了天山之地,屠戮当地之民,劫掠过往商人之财,让家父很是头疼不已,所以这才命我前去探查探查。”
“突厥流匪?”李隆基疑惑道,“龙塍兄长,我在神都之时也曾听说,去年那场瀚海大战之时,龙广大将军已是领安西大军将突厥人赶到了漠北之外,为何此刻又生出了突厥流匪之说?”
龙塍摇了摇头:“小王爷有所不知,自先帝平灭掉东突厥后,其贵族后裔却是不愿离去,故此分化成了诸多部族,一旦草原枯荒之后,他们便会南下劫掠。”
“可他们怎么会突破北庭府的重重关卡,跑到天山去呢?”李隆基透着狐疑之色,紧眉思索了起来。
“这也正是家父也为之疑惑的地方,所以才会派我前去确查此事!”
延慕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只听他道:“此事确实让人一时费解不清,既然龙塍少将军看得起我武延慕,那我愿随少将军一同前往天山,一路赴汤蹈火,是在所不辞,以报龙广大将军多日来的款待之情。”言罢,延慕已是抱拳礼向龙塍。
龙塍连忙接住延慕的拜身:“延慕大哥言之过重了,这叫龙塍怎受得起,快些请起,快些请起!”
待龙塍扶起延慕之后,李隆基又是出口道:“龙塍兄长,三郎也想同你们一起前去,不知兄长可曾愿意带上三郎?”
龙塍和延慕两人同时望起这才过弱冠之年的李隆基,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想在石城之下,会战吐蕃大军之时,三人于万军之中相互协作,挥刃御敌。在那时,三人便各相留下了深厚的印象,这次龙塍要去往天山,自然是要带着李隆基一同。
“不知小王爷可愿屈尊随我两人前去?”
李隆基看那龙塍透着一丝邪邪的笑来,烦闷道:“龙塍兄长,以后还是不要再这般叫我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小王爷了,龙塍兄长还是叫我三郎吧,三郎愿与兄长们一同前去北庭府。”
“好,那我和延慕大哥日后就叫你三郎吧…”
屋外的冉离听着三人时不时从屋中传出的对言,浅笑起,摇了摇头。
小婉见冉离笑状,眨了眨眼:“冉离姐姐,你所笑是谓何事呀?”
冉离被小婉一问,忙从醉笑之中醒悟过来:“没…哦对了…小婉妹妹,刚才咱们讲到哪儿了呢?”
……
正阳在上,刚一入夏,碎叶城便是炎热起来。城门之外,龙塍没有披甲戴刃,就只是初晨之时那副装扮。而延慕换上冉离为其制作的新衣之后,虽未像龙塍和李隆基那般戴冠顶幞,可扎起了长发之后,较之于以往,延慕也是光彩了许多。
叶娜为龙塍系扣起胸前的披风之后,眼神中还透出不舍,轻声道:“塍哥,此一去,路途虽不算远,可也要耗些时日,希望你们这一路平安而去,平安而回。”
龙塍点了点头,放开了手中叶娜的手,待彻底松开之时,龙塍还不忘抚摸了下叶娜腕间的金银手环,指触轻抚,那金银环发出了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来。
“你身子不舒服,在府中一定要好好调养,我不出十日便会回来,到时,我就去给父亲讲明咱们的情况!”
叶娜一听龙塍想要在向来不喜欢自己的龙广面前,讲出两人的事来,低着眉摇了摇头,还伴着时常熬夜所感风寒而得来的咳嗽。
龙塍见状,搀扶而去,令着一旁的小荷道:“小荷,快扶公主回府休息。”
叶娜轻推开小荷搀扶而来的手,淡淡笑出,向着龙塍道:“塍哥,记得我和小婉都在碎叶等你归来,去吧,延慕大哥和小王爷也是等了许久了,我看着你们出发,快去吧!”
纵使分别很难,可也该是要上路去往北庭都护府了,龙塍不舍转身之后,一跃上了驹烽马,同延慕和李隆基共驰而去。
……
三人急马而出,刚是行了不远,只听背后传来小婉急切的声音:“等等我,龙塍哥哥,等等我…”
三人闻声勒马而停,竞相回头一看,只看小婉驾驭着一匹不知是从哪“偷”来的枣红汗血马,正手忙脚乱的操持着马缰,生怕会从马上坠落下去一般。
龙塍见是从不会驾马的小婉竟然骑着马追了出来,那还得了,慌忙迎了上去:“小婉,你怎么跑出来了?”可看小婉的身后还坐着担惊失色的冉离,龙塍便没有继续责骂出口。
小婉抿着嘴,显着一脸的委屈,低头道:“我…我想和龙塍哥哥一起去北庭…”
“此去北庭,我是奉了父亲之命,况且你又不会驾马,还将冉离姑娘一起给带了出来,难道你叶娜姐姐没有拦住你么?”
“姐姐说,龙塍哥哥你去哪,小婉就该跟到哪,再说,龙伯伯又不会责怪小婉…”
小婉虽是不敢和龙塍对视,但话语之中却显着一副理直气壮。比起叶娜来,小婉倒是一直深受龙广喜爱,原因无二,正是龙广意报当年国师路救龙塍之恩。可小婉仗着龙广对自己的喜爱,一直被龙塍给约束不下。
冉离见龙塍责怪小婉,连忙递来帮衬之言:“龙塍少将军切莫怪责小婉姑娘,这也缘由在我,是我让小婉姑娘带我出来追赶三郎的。”
但看李隆基已缓马而来,龙塍才是妥协下去,但还是怒视着小婉:“记住,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啊!”
“嗯!”干脆简洁一声回答之后,小婉立显笑逐颜开,“小婉听龙塍哥哥的,就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听冉离和李隆基对话几番之后,只看李隆基也是妥协了下来。最后,还是由冉离单独驾马,小婉坐在了龙塍之后,几人才能继续赶路。可这一情景,却早已被望送于城头之上的叶娜看在眼中。而后,她在莹纱内尽力微扬起嘴角,可是,却没能挡住她那潸然而落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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