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是深了,沙州城外的安西大军营帐之中,龙塍掌着小油灯和着长孙伯符与龙秦两人仔细的查看着沙盘上的地势。
“伯符叔叔,你看自从发兵以来,我大哥龙湛所率领的一万大军必是已经到了葱岭北穆山附近,我等也是昼夜奔袭,今日晨时便到了这沙州之地。就在方才,我接到军报,传是父帅也已领三万步武军赶赴到了漠南石城附近。观此形式,如果不出差错,我三路大军必能按时在漠南会和。”
长孙伯符一抹嘴上浓密的短须,指着沙盘:“龙塍,不知你可看出来了,你大哥龙湛所行的路程却是比我等要远,你看北穆山那处,山地险要无比,且怪石嶙峋,若是行军起来,怕会耽搁不少时间啊。”
龙秦虽是不太懂两人语言,见是两人都皱着眉头,也大致推测出两人此时正面临着困境,只见他手往沙盘上一划,一弯转,然后才重重的点了一指下去。
“龙塍你看龙秦这瞎比划啥呢?”长孙伯符自然不懂这身形高大的龙秦之意。
龙塍沿着龙秦手指划去的沙痕仔细看了一会儿,抬头道:“龙秦,你的意思是我们从平阳关直出而去,迂回到吐蕃大军后方?”
龙秦和龙塍相处久了,还是能听懂一些,加之龙塍比划出来的手势,就让龙秦更加的明白了。龙秦摇了摇头,张开嘴,一字一顿的说道:“公、子,我们…杀…入后方,截断…他们的…补给。”
经龙秦所讲,长孙伯符一听乐了,用手拍起这个比自己还高个头的龙秦的肩膀:“嘿,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阴的,也不枉小龙塍把你给救出火海来。”
龙塍再看沙盘之上的地势,虽说一路毫无障碍可言,可这一万大军若是被吐蕃一口反扑而来,那可是危险万分,龙塍否定摇头起来:“龙秦,你讲的确实有些道理,只是我等待到子时便要全军弃营而去,一路所带粮食并不是很多,加之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奔袭,若是再绕道些许,我怕军士们的战力会有所损耗。”
看龙塍也是顾及着全局,和龙广简直是一个模样,长孙伯符心中赞赏道:这小子以后可是个领兵打仗的料子。顿了顿后,长孙伯符又做起自己当师傅的模样,严肃道:“龙塍,可否听叔叔一言?”
龙塍抬望身前的长孙伯符,已不是平时那般嬉笑连天的样子。
“伯符叔叔,你讲吧。”
长孙伯符怔了怔嗓子:“叔叔这里有几句心里话要讲,这第一便是,自发兵以来,我五万安西军临阵吐蕃十万大军,本是寡不敌众,你却是要分兵而来,叔叔我自然能理解你的谋策,但是你为何会让龙湛行北穆山那条路,叔叔我心中所猜便是你龙塍本意就是要拖延龙湛前来参战,你是不是想到万一大军战败,龙湛就尚且可保一命,对不对?”
龙塍惊讶的望着长孙伯符,不知何时起,这不靠谱的伯符叔叔也是变得如此睿智,一言便是道出自己了心中的想法。
“叔叔你…”
还不等龙塍继续讲出,长孙伯符的大嗓门又是压了过来:“还有,你让你父帅领三万步武军,驻扎于漠南,只筑营寨,却不对外迎敌,我又是猜想,你一定是想用咱们这一万骑军与羌兵先对吐蕃大军发起进攻,最好是出击必伤及其士气的效果可是?”
今日的长孙伯符,异常冷静,那出言之语,更是道出龙塍的所有心思:“叔叔,你是如何得知的?”
长孙伯符且是一笑,道:“昼夜奔袭而来,你却命全军将士只捣磨一日半的军粮随身而带,弓拉上弦,刃不离身,丢下所有辎重,一幅破釜沉舟的架势,你当你叔叔我还真看不出来呀?既然事到如今,叔叔也不怪你,只是想知道,你年纪轻轻,为何就是这般的想法?”
事到如今,龙塍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如此策划的,放下手中油灯,叹出一口气来,沉定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出:“叔叔你也知道,自武皇代唐以来,我大唐昔日旧军所有的对外战争,从未是大获全胜过,以至于连那突厥流部之军也敢袭扰我安西之地,更别说大食和吐蕃早已对我等虎视眈眈了。现下,吐蕃已率十万大军驻扎于漠南之地,我不想我五万安西大军同吐蕃鱼死网破,唯有一法便是,领一万铁骑主力,趁着吐蕃整军不备之时,一举杀入其中,挫其锐气,待是父帅和大哥知道我所行之事后,必能抓准时机,一举大破吐蕃,如此以来,我们便能打赢这场战争。”
长孙伯符也是长叹出一口气来,这龙塍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连他这个师父也不了解了:“塍儿,叔叔想告诉你,你可知,你父帅为何会同意你这般分兵!你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么?其实不然,你父帅最是疼爱你了,比起你大哥龙湛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也知道,你父帅领军三万已是在石城之地驻扎,能是如此之快的行军,想必明日午时便要同吐蕃大军开战!如果不出意外,他一定是想和吐蕃缠斗的两败俱伤之际,你和你大哥龙湛相继领兵杀来,便能大破吐蕃大军,再是上演一出瀚海大战的情形。”
此话一出,却是出乎龙塍的意料:“叔叔,难道…难道…父亲真是这样想的?可是那三万步武军,相对安西大军而言,战力却是最弱的,如此一来,父亲的境地岂不是很危险?!”
长孙伯符摇头作叹,面上添起他对自己大哥龙广的忧思来,道:“所以我说你和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如今大敌当前,他想牺牲自己来成全你兄弟两人,而你却是想牺牲自己来成全你父亲和你大哥,殊不知,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当然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才是给了你一万精锐随行,其意便是为你兄弟二人钳制住吐蕃大军的手脚,让你等领军痛击桑顿的头颅。”
长孙伯符这一句句告知之言使得龙塍连退了两步,长而孙伯符所讲的真相却像钟杵一样撞击着龙塍的内心,若不是龙秦及时扶住他,只怕龙塍已是跌坐在地。
“叔叔,那我此时令全军起行,用最快的速度奔赴的漠南,对…”龙塍这句自言自语,倒不是疯了,只是现在已知父亲龙广已是危险重重,他又怎能在此坐得安宁。
长孙伯符和龙秦一起拦下向外奔出的龙塍,只见长孙伯符狠狠抓紧龙塍的手:“龙塍,既然事已至此,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如果我等此时就在沙州城下贸然领军而去,岂不是坏了早前部署好的一切。”
龙塍努力的挣脱起来,想要从长孙伯符的手中逃开,求道:“叔叔,我不能看着父亲身陷重围,我此刻必须领兵前去,若是父亲有任何闪失,我回去怎么同我娘亲交代。”如此求言之下,可长孙伯符还是紧紧得拉着龙塍,丝毫也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几经挣脱不开,龙塍又是心急不已,一个狠拳击出,一拳便砸在长孙伯符的身上,妄想长孙伯符会吃疼放手。
可被一拳砸到的长孙伯符不但没有放手,而是用起另一只手捂起痛楚来,一脸苦样:“你个臭小子,竟然敢揍你叔叔我来了…”
“叔叔…你没事吧!”见是长孙伯符疼的弯了腰,抓扯着自己的左手也有了松动之象,龙塍并没有立马跑出去下令,而是赶忙回身扶起长孙伯符,一脸的后悔之色,关切了起来。
长孙伯符咳了一声,升起手,缓缓道:“你个臭小子,也不听我把话讲完。”又是连咳两下,只见长孙伯符捂着痛处,“你有一颗替你父亲和你大哥着想的心,叔叔我能理解,但是部署早已落定,我等也是该按计划行事才行。我意是,我先领军趁着夜黑先行出发,你等待到子时再紧随而来。”
龙塍将长孙伯符小心的搀扶到座椅之上,看着痛得不轻的长孙伯符,愧疚了起来:“叔叔,都怪我一时冲动,都怪我没有让您把话讲完。”
长孙伯符止住龙塍连连的道歉之语,坐定沉下一气之后,道出:“别啰嗦啦,叔叔我方才所讲,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长孙伯符的话,龙塍考虑之后倒是觉得可行,可一念自己若不即刻领军出发,那自己的父亲定是抗衡不住吐蕃的十万大军。龙塍又念方才失手打了长孙伯符一拳,此刻也是不再那般冲动,向着长孙伯符低着头委求道:“那叔叔可否让我领三千快骑先行驰往漠南,待到子时,叔叔您再再领军出发,这样可好?”
长孙伯符白了一眼龙塍:“你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以龙塍对长孙伯符的了解,见看长孙伯符此刻已像是松了口,也没有言出再怪罪自己的意思,龙塍连忙给长孙伯符行起礼来:“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这龙塍自小便是一直在龙府之中被先生教书,约到七八岁光景的时候,这长孙伯符一有空便溜到龙府来,找这小龙塍玩耍。龙广一向只要求龙湛习武参军报国,对这个次子龙塍只求饱读诗书就行了。这龙塍从小生长在将门世家,自然崇那尚武之风,于是,就趁着长孙伯符每次来府之际,龙塍便偷偷的向着长孙伯符修习起武艺来。这长孙伯符起初也是不愿,后来看这孩子执着心仁,竟是想着用武功去护卫弱民,加之长孙伯符膝下无子,便偷偷教起了龙塍武艺来。一晃十几年月转瞬即逝,长孙伯符也比所有人更了解这个龙塍,若是此时不让龙塍先行领兵出去,只怕这师徒两还得再打一架。
“叔叔可是话说在前头,你领军在前,虽是急于前去增援你父帅,可你也必须要等我领兵追上,再相行而动,明白么?”
龙塍抱拳起礼,向着这溺爱了自己多年的师父长孙伯符,道:“叔叔放心,龙塍一定不会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的!”
坐在座椅之上的长孙伯符依旧捂住自己的痛楚,挥起手来:“去吧,但是一路之上你小子给我小声一点,那沙州城还有五千双眼睛看着咱们呐。”
“是,叔叔,我这就去了。”终于得了长孙伯符的同意,龙塍便领着龙秦急急出了帐营。
最后,这坐在座椅之上的长孙伯符却是又捂住龙塍拳打过的痛处,卸下了方才的故作镇定之色,面上痛成一团,脸色难看无比,低声骂道:“这小兔崽子,下手真重,哎哟~”。
……
深夜子时,沙州军府之中,几人倒是不舍去眠。只看王孝杰今日被李羡安强留在此,毫无精神的呆坐着,程姓将军也只得陪坐在一旁。
李羡安听城中更鸣之声传来,才是归坐其位,端起已是冰凉的茶水:“程将军,白日见你繁忙,在下便是不敢打搅将军,此时见将军有了时闲,便想请问将军一事。”
自昨日起,这面前自称李羡安的黑衣人便随同王孝杰而来,说是王孝杰身旁的参军,此番是来巡查各地军防而来。这程姓将军当然不敢怠慢,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呀。
“李大人,尽管问言于末将,末将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看这面前的程姓将领倒是知趣,李羡安放下手中冰凉的茶杯,接问道:“程将军今日前去与安西军一会,可知此路军中带兵者是谁?”
北庭府和安西府之间那微妙的关系,程姓将领可是比谁都明白。只不过当年女皇一旨下诏,建立北庭都护府便是把自己归入了王孝杰的麾下,此刻王孝杰主帅带着参军大人来了,程姓将领也不敢作丝毫隐瞒,便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回李大人,今日我去探访沙州外的安西大军,只见领兵者乃是安西虎将长孙伯符,随行而来的还有龙广大将军的次子龙塍和一个身形威猛异域男子。”
程姓将领这些个回禀,李羡安倒还算满意。可前几日,他和王孝杰去往碎叶之时,且听那龙广的次子龙塍能说会道,在两人面前讲了一大堆战术要略,可最后还是把王孝杰给蒙骗了过去,害得此刻的王孝杰哪还有心情讲话。
李羡安顺看一眼无精打采的坐在其旁的王孝杰,又是漏出一声讥笑。
而程姓将领听王孝杰和这李大人说是来巡查军防,可这一天也没得到任何指示之意,心中不禁泛起了疑惑:“两位大人,不知今日探查这城防之后,可有何指点之处?”
李羡安回口道:“程将军啊,你也是知道我同王大人今日来可不仅仅是探查城防来的。”
对于李羡安所言,程姓将领更是疑惑不已,这一会儿两人说是来探查城防,一会又说不只是来探查城防。两人如此反复之下,程姓将领心中不禁抱怨了起来:陪坐这两怪人已经到了子时了,也不知这两人来到底是为何事?平息下心中疑惑后,程姓将领显笑起来:“末将愚笨,还请参军大人指教一二,解我心中疑惑。”
王孝杰见是李羡安要抖出自己和他得赌局后,慌忙假咳一声,以提醒李羡安不要继续说下去。可就在准备咳第二声之时,只看一守城将迅速跑了进来。
“报…”
程姓将领连忙正言道:“可是吐蕃其中的一路大军已经来了。”
守城将回道:“回将军,不是吐蕃大军,是城外的安西大军趁着夜黑之时,悄悄的走了。”
程姓将军连忙再问:“你可知何时走的?”
“回将军,就在方才更鸣之时,只见安西军大营之中,篝火通明,却是无一人巡岗,末将一时好奇,便是下去查探了一番,才是发现所有的安西大军已是无人在营中。”
王孝杰一拍而起,大怒道:“好你个龙广,果然连我也骗。”王孝杰骂完后,回头再向低笑不停的李羡安,道,“先生,果然如你所料,龙广就是故弄悬虚,虚张作势,此刻他倒是把安西军给撤走了,万一突厥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李羡安倒是不回王孝杰的问言,向着城将询问道:“那安西大军离去之时,你等竟是没有发现?”
“回参军大人,想必是那安西军用布裹了马蹄,趁着夜黑,又未高举火把,所以我等才没有发现异常。”
李羡安点了点头,示意着城将退了下去,才是回身对王孝杰讲道:“王大人,在下早是有言在先,这龙广怎会以三万对抗十万大军,他本是让这两股军队刻意如此绕行,其一便是要提防吐蕃兵分三路,这其二嘛便是故作疑兵,想要震慑一下突厥和大食,以防后方受敌,你就不要再想龙广是前去送死了。”
“可是,可是…”王孝杰此刻是又气又恨,抓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杯,一口狂饮而下,擦了嘴继道,“他龙广明明说好会派一路安西兵同我共同防卫,此刻却是出尔反尔,弃我于不顾,不行,我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王孝杰自上次在龙府之中听得龙塍之言:三路分兵而出,一万西去驻扎北穆山防大食;一万东来沙州同北庭府防突厥;让龙广只率三万迎战吐蕃十万大军。
王孝杰凭着对自己对龙广的了解,便以为龙广真会如此安排,是领着三万安西军前去送死。正当王孝杰暗自高兴不用自己出手便能扫除龙广这根心头刺时,王孝杰竟还和李羡安打起了赌局来:赌龙广到底会不会哄骗自己!
就在方才龙塍偷偷领兵而去之时,这王孝杰心里就隐隐感觉自己要赌输给那李羡安,所以才一直不肯前去寝眠,如今还真如李羡安所言,这所有前来驻防得一万安西大军已是走的干干净净,王孝杰在李羡安面前一时之间甚感脸上无光,一气之下便领着人马前到沙州城下的安西营中。
待是王孝杰入了安西军军营一看,除了燃烧的篝火之外,所有安西军营之中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再是掀开一顶军帐,放眼望去,还是空无一人,只看李羡安仍是隐隐作笑之态,而王孝杰却像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狠狠咬着牙,怒视着空空的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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