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西之地,碎叶之城。素叶河的倒影之中,飘过几朵浮云,孩童们正看的趣意盎然,想要伸手抓住那一朵朵游过的白云,可是刚一踏水,那涟漪中的云朵却是缓缓游走。疾马而归的军卒路过桥时,看到这一幕,放缓了马步,相顾一笑,不愿惊了正在河边嬉戏的孩童。
远远就能看见戈兰山顶,那面巨大的朱红色的金菊唐旗随风而扬,昭示着这便是帝国远西最为繁盛的地带。旗帜之下不知是谁正用着弦琴奏着美妙和谐的安西小调。听着小调,再往下望,便是依靠戈兰山而修建的碎叶城了。城中各式各样民屋坐落,住着不同的民族,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家乡。
如今,正是戈兰花开得最盛的时节,人们举家而出,上山摘得几篮花儿,放在家中,芳香迷漫,惹得一群又一群路过的行商,不免留恋多住了几日。纵使人们知道龙将军快要同吐蕃开战了,可却一点也不担怕,生活依旧和往常一样,因为他们知道,素叶河养育了一批又一批坚韧的卫士,追随着龙门一家捍卫着这片美丽富饶的地方。
龙广一再强调,各地集合归来的安西军只能驻扎在城外,不可随意进城扰民。然而这条禁令却也阻挡不了这群淳劳心善的百姓前到军营慰问有着不同民族组成的安西天军。
龙塍骑着驹烽马,谢别这群热情的人儿,领着叶娜和小婉漫步在素叶河边。
“龙塍哥哥,龙塍哥哥…”不远处,孩童不停的呼喊出声。
三人回头一看,龙塍笑了笑,却是第一个跳下了马,径直往回奔了上去,不由分说便是和那孩童对打起来,虽是招式连连,可几三下便故意让孩童一拳击倒在地,惹得孩童哈哈大笑起来,得意之极。
“我终于打倒龙塍哥哥了,我终于打到龙塍哥哥了。”
不远处,且听一女子传来:“不要胡闹了,库可,还不快把龙塍哥哥扶起来。”
孩童得了姐姐芯兰的命令,耸了耸肩,只得向着倒地的“手下败将”龙塍伸出了手。
龙塍一手接过,跃身而起,向着已是走来的芯兰讲道:“芯兰,才是两月不见,你看库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一句话倒正中孩童库可之心,得意的笑了起来,等待着姐姐芯兰对他的赞扬之词。奈何芯兰不仅没有夸奖,反而生气道:“库可,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冒犯龙塍哥哥,他可是我们碎叶城的大英雄,你为何老是不听呀!”
孩童一听姐姐芯兰口中不但没有夸奖,反而责骂自己,伤了自己的小小之心,委屈道:“是龙塍哥哥答应我的,只要等我长大了,打得过他了,就可以让我参军上阵杀敌了,可是…可是…姐姐你…”
龙塍连忙阻断芯兰又要讲出对库可的怪责之言,起笑道:“芯兰,不要责怪库可了,都是我的不好,行了吧。”
纵使龙塍不分身份,向来遵从军民乃是一家,可芯兰心中却是懂得尊卑之分,赔起了礼来,惹的龙塍尴尬不已。
芯兰见龙塍背后两位女子已牵马走来,偷偷窥看了一眼两人,才是发现如今的龙塍身边竟然多了两位绝美红颜,之中一位身着紫纱长衣,金发蓝瞳,身型高挑娆美,另一位身着青色汉服,发丝垂落,婉约可爱,楚楚动人。芯兰匆忙垂下自己的头,握紧手中之物,小声问道:“龙塍哥哥,这两位是?”
龙塍一经芯兰提醒,才是发现自己忘了引见,讪笑生起,顺起手道:“这位是大食国的迦莲叶娜,是我昔日的救命恩人。”又起手,正准备介绍小婉之时,只看小婉已是到了两人身前,起了微笑道:“我叫李小婉,是龙塍哥哥在神都认识的宫廷乐师,芯兰姐姐,你手中拿得是何物呀?!”
芯兰紧紧握住手中之物,这一异常,小婉却是猜出芯兰心中犹豫。
“是不是芯兰姐姐送给龙塍哥哥的礼物呀?!”
芯兰面上添起红晕,小声回道:“这…这…只是一朵花儿。”
待是芯兰缓缓张开手来,展出一朵正盛放的戈兰花,还透着丝丝醇香:“这是我方才在上山摘的戈兰花,本是要拿回家中,不想被小婉妹妹给发现了。”
小婉上前从芯兰手中拿得那朵戈兰花,放在手中,仍能感到这戈兰花上所寄托的爱慕之意。顺手插在身旁的叶娜头上,众人一看,这叶娜头上添了一朵戈兰,倒显得更加美了。
叶娜见小婉又调皮起来,还如孩童一般,轻责道:“小婉,别闹了。”
对于叶娜的话,小婉可是不依,又是帮叶娜整理起头上那朵戈兰花:“这花儿插在姐姐头上最是好看了,小婉还要芯兰姐姐陪我再到山上去摘上几朵,晚上带回去送给龙夫人呢。”
叶娜知是今日龙塍巡视完集合藩军后,便要回去向龙广复命。这几日又正逢吐蕃桑顿亲王领兵五万在边境之地蠢蠢欲动,哪有闲时去山上采花?!
“小婉听话,塍哥呆会儿就要回到军府商议军事,咱们今日就不去那山上采花了。”
自小婉随龙夫人一同归来,一路闲聊之时,龙夫人不免讲起起龙塍的儿时之事,在其中,小婉倒是在龙夫人口中听得关于龙塍从小便喜欢这戈兰花儿。小婉见芯兰带来戈兰花正是此意,除了隐隐得酸意之外,更多得是想亲手为龙塍做点事情。
叶娜的才智和沉稳,能辅助龙塍参议军政,小婉自比起来,倒还像一个贪玩不懂事的孩子。
“那好吧,就听叶娜姐姐的…”小婉说完后,只得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几人,抿着小嘴,一脸沮丧之色。
天已渐黑,龙府之中,龙湛与龙广相继归来,这随行之中也有那长孙伯符。这长孙伯符一听说龙塍带了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归来,心中颇感自豪,说到底也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纵使龙广一直责骂长孙伯符在自己去往神都之间,是一封军报都未传出,不过,这也挡不过长孙伯符那张胖圆厚实的脸皮。
这刚一入厅,还不等龙塍对长孙伯符引见,长孙伯符便毫不客气得上前打量起遮面的叶娜和青服的小婉来,连连点头称赞道:“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龙塍,怎么还不给叔叔我引见引见呀!”
龙塍自幼偷偷跟着长孙伯符习武,对于这个老不正经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夜父亲龙广在身边,所以稍加收敛了几分。
“伯符叔叔,这位是…”龙塍正打算介绍起离得稍近的小婉来,可小婉瞅见龙塍指着自己这处,不禁心中窃喜,几步上前,起笑道:“伯符叔叔好,我叫李小婉,是神都皇宫里的乐师。”
长孙伯符早听龙湛说,那叫小婉的女子便是龙塍在神都定的姻亲之人,也不再做细问,便兴高采烈的随龙广父子跟了来。此刻见是这小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口齿伶俐,机智乖巧,长孙伯符喜得是连连点头。
这姻亲之事,历来讲求的是门当户对。长孙伯符虽然一辈子征战沙场,护卫安西,可到了这把年纪,仍未娶亲,遗憾之处也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龙塍身上,希望自己这个好徒儿日后能成个家。又是听龙湛言这小女子是龙塍未来的妻子,长孙伯符心中怎么寻思着也要替龙塍好好把把关。
长孙伯符被小婉这么一毛遂自荐,咧起笑来:“你这小女子,叔叔喜欢,不过叔叔我有一事相问,敢问小姑娘是神都哪家千金呀!”
小婉把眼一眨,不知长孙伯符为何如此相问!索性真言作答:“我爷爷是钦天国师,我还有个婉姨,别人都叫她上官婉儿!”
长孙伯符还在大口饮茶,这先一听钦天国师,心中还算满意之极,可接下来的“上官婉儿”四字,却是让他把刚喝下去的水,噗嗤一口全给惊了出来。
长孙伯符连忙擦了擦嘴,寻视过众人齐同而来的笑,也不在意,继问道:“你说你爷爷可是当朝国师,你姨母可是女官之首上官婉儿?!
被长孙伯符这么一问,再看长孙伯符方才生出的那般窘态。小婉心中也是不知是说了何话才让长孙伯符如此惊愕不已,眨了眨眼,反疑问道:“对呀,伯符叔叔不信小婉么?”
“没…没…我信,我信…”
长孙伯符久居西域,倒是听说过神都之中,女皇有一心腹女官,其名就是上官婉儿,这上官婉儿不仅能文善舞,还是女皇之下为之其二的女性风云人物,就是名声有点不太好。
长孙伯符千想万想也是想不到这龙塍怎么就被上官婉儿给看上了,非要把侄女嫁给自己的笨徒儿龙塍,一时想将不通,长孙伯符赶忙转移话题:“那…龙塍,我看这位姑娘一身外族服饰,也不同我西域各族相似,不知她又是哪位呀?”
说出此话后,长孙伯符心中也是暗喜,想在军府之中,自己几番追问龙湛,龙湛也只是只言片语,说自己二弟命好,相中了两位有着倾城容颜的女子。如今两位美貌女子就在眼前,长孙伯符也真替龙塍开心。
龙塍被长孙伯符这恃高临下之言相问,也不生气,毕竟也是自己的师父。正要出口之时,只听杵在其旁的龙湛悠悠传来一句:“那位是大食国的小公主,叫迦莲叶娜。”
这龙湛不说还好,一听是大食国的公主,长孙伯符伯符本是浓眉小眼,此刻却瞪得椭圆,一脸惊惶之色,连举起手中的水碗也僵硬在那里,泛起一丝苦笑。
叶娜也不失礼仪,早听龙夫人讲长孙伯符乃是龙塍的师父,上前行起了礼:“伯符将军,叶娜这里有礼了。”
“噢…哦…原来是大食国的贵公主…”长孙伯符本还以为龙塍带回得就是一般寻常女子,本想做个父辈般好生指点指点,可这一听两女子自报家门,心中也着实一惊,怎么这好事竟被自己这个“傻”徒弟给遇上了。
正了正音,一收方才窘态,长孙伯符开口道:“龙塍啊,我这有些重要军报,要同你讲。”
龙塍左顾右望,父亲龙广与兄长龙湛皆在府里,为何要同自己讲那军报?正在龙塍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便被长孙伯符眼神示意之后,直接给拖了出去。
长孙伯符拖走龙塍之后,龙广也恰好换了军甲而出,一身布衣袭身,更显一家尊之象,向着众人道:“都入座吧。”
厅中现在比起以往,倒是多出了三人来,便是叶娜、小婉和龙秦。只见龙家人都入了座,三人也是站定在原处,抬头间,忙碌了一天的龙广才是发现忘记了此刻的龙家之中多出了三人。连忙道:“你们三人也坐吧。”
龙夫人见三人还犹豫不定,起身微笑迎手搭来一言:“你们三人,自此后,就是龙家之人了,快些一起坐吧。”
这各国自然有各国的礼仪,但却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男主用餐,女眷侍旁,想叶娜贵为公主那自然是不必如此,这小婉深知宫廷礼仪,却是不能不知,更别提身为奴隶的龙秦了。
龙夫人又行一笑,只得前去把三人一一安排入座。这龙夫人称呼三人为一家人也是有原因的,抛开小婉是龙塍的准婚之妻不说,这叶娜可是在卡沙王子的支持下才能留下来的,况且也是龙夫人自己最为中意的“儿媳”。那龙秦虽是奴隶,可几经曲折才被龙塍救出,一路之上护卫着龙家返回西域,那是鞍前马后,忠心可鉴呐。龙家向来以平易近人著称,就算平常百姓,也可一同而座。
龙广见是三人坐了下来,一出白日忙碌累气,向着候在一边的小荷言道:“小荷也来坐下吧。”可言刚出,龙广再仔细打量起桌上众人,才是发现少了长孙伯符和龙塍,放下手中刚拿起的筷子,道,“伯符和龙塍是去了何处?”
龙夫人还在替龙广斟酒,想这龙广平日也不过问长孙伯符与龙塍这对“犯事师徒”,为何今夜偏偏想了起来,好奇处,龙夫人开言道:“你平日忙来忙去,也没见你对他二人如此上心,难道你不知他两是去商讨军报了么?”
龙湛一听龙夫人口言,倒是在旁偷笑了起来,龙广一听,当时还不觉如何,可细细一想才发现其中蹊跷,这商讨军报之时,乃是长孙伯符和龙广之事,可怎么也轮不到找龙塍商量去啊。
“商讨军报,有何军报可商?小荷,你快去叫他二人快些归来。”
“好的,老爷。”
“不用了,我和塍儿回来了。”这说曹操曹操到,还不等小荷起身,长孙伯符便搭着龙塍的肩膀进了来,完全一副市井流氓作态。
长孙伯符边走还边对龙广讲道:“大哥,你看塍儿在我的教导之下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哈哈…亏你当初还不让他随我学武来着…”正当长孙伯符要讲出接下之言时,却被龙塍一个肘击击中了胸部,疼的长孙伯符狠狠重咳起来。
长孙伯符一抚胸口痛楚,对着龙塍指骂起来:“你…你小子…敢暗算师父来。”
长孙伯符这一句又是惹得厅中众人笑了起来。龙广身为一家之主,自是要维持一番,轻咳示意之后,道:“你二人怎地还是这般,还不快些入座来,难道还要大家等你们不成?!”
众人歇下笑容,齐齐用起了餐食,这期间长孙伯符又犯起了平日的毛病,几杯酒下肚,那就是连绵不绝的讲说起来,话到趣意处,惹得一家人是连连哄堂大笑。
满屋的戈兰花香,陪着众人的笑语连连,就算吐蕃来袭也挡不住这一家人的和睦之气。小婉偷偷瞧望起身旁众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快乐,一种谓之于家的感觉。那身旁的叶娜虽是低头不语,那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
神都,钦天国侯府。
老国师在九阙的搀扶下,开了门,只见童儿已是飞奔了过来。
“爷爷…爷爷…”
老国师一手拦下奔来的童儿:“爷爷出门这几日,可曾有想念过爷爷?!”
“想,童儿日日都想,九叔说爷爷出了远门,只叫童儿在府里等爷爷归来,还说…”童儿出言之时顺着往国师身后望了一望,话到嘴边又是吞了下去。
老国师摸了摸童儿的头:“还说什么?快些讲给爷爷来听。”
童儿又显一股失望之色,可爷爷能归来也算好事了,便继续讲道:“还说爷爷会带小婉姐姐一同归来的,爷爷你不知道,童儿可是一直盼着小婉姐姐归来呢!”
老国师望了望静候在一旁的九阙,再看看童儿那张稚幼童真的小脸,起出一丝和蔼的笑来:“你小婉姐姐已经嫁给了一位英姿俊貌的公子。”
“啊…?小婉姐姐已经嫁人了…那…那…那她还会再回来么?还会来看童儿么?”
国师再次轻抚起童儿的头来,回身望向门外包围着国侯府的军卒,眼神之中透出一丝坚定的光。
“会的,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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