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樟树繁荫,一树之上,黑袍的李羡安低头而念,人已故去,怎可再念旧仇?这二十多年的心结却似解开。看那远处新土结莹之地,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阔别二十年的至亲,就在相见之日再次撒手诀别,如李流所言,这便是天意。可对延慕而言,其中的无奈,苦痛,遗憾又有谁能懂得。再看那声嘶力竭的长孙千茂,满面残草垢土和着两行热泪,早已哭的不像一个人样儿。
正阳上头,长孙千茂与延慕各自在师父李流的坟前烧掉书信之后,只见延慕拔陌起身,道:“小师弟,师父信中交由我还有它事要行,我这就先行而去,这师父的魂归之地还望师弟日后好生打理,若是日后我还能有命于世,必会好生前来祭奠师父。”
李流临终前,曾在榻上为两人各自修书一封,还特嘱令,两人不可私下探之,这延慕和长孙千茂自然是要遵从师父的遗命。
长孙千茂知道师父李流交给了二师兄武延慕一个重要的任务,擦了擦面上的泥污:“师兄尽可前去,师父这处有我足矣。”
听得长孙千茂愿意在此守护师父李流的新坟,延慕也算安的几分心,本还想在师父坟边好好待上几天,以倾多年分离之痛,可李流信中之事却又万般要紧。
“那,师弟日后保重!”
“师兄一路保重!”
两人急急作别,延慕跃上骏马,扣上金色的面甲,一路疾马奔行之中,遮甲之后的他却是哭了起来。延慕本想在那新罗海滨之地,陪着妻子和孩子便可平静的过下去,逃离开这宫廷内乱纠纷,避其旧年恩怨情仇。可回了神都之后,才是发现,这个强大的帝国之中,还有多少未尽的阴谋!
神都东郊的二十里处,女皇下令全队休整作息,待用了午食才继续行进。车队一停,神骑营和中殿御军各一千便相行而出,列阵处,把女皇的辕车护卫的严丝合缝。
一得闲时,梁王武三思便急匆匆的下了马车,领着其党羽亲信,前去拜谒女皇。相王李旦见此场景,也随同中书令游大人前去,比起梁王那诺大的阵势,李旦这两人自然逊色不少。
对于这次女皇东游,主意也全是梁王所出,其一,以彰显除了女皇而外,更得人心便是他梁王武三思;其二自然是梁王想进一步打压太子诸众。虽说女皇留了太子在那神都之中代为执位,可武三思抽调而去确是京畿驻军中的精兵。一路队伍前行,各府为了讨好武三思,也是增派军卒前去护卫,说其是护卫女皇,倒不如说是去给武三思裱忠心。武三思倒也来者不拒,一时骄狂,竟全编排在了护送女皇的队伍之中,这着实给行军总领李多祚添了不少麻烦。
车队后处,九阙本是不在此次巡游队伍之中,可还是跟了来,只见他一瘸一拐上了国师的马车之中
青篷马车之中,九阙不敢先行出口,一直候在国师身边,车帘轻扬,吹进一丝风来,国师才睁开久闭的双眼。
“九阙啊,此处是到了何地?”
“回禀师父,这是到了神都城外的升龙塬。”
“哼!”国师轻冷一笑,“升龙塬,看这行程,那何时才到星泰行宫?”
“弟子也是不知,今日不知何故,皇上下令五里便是一休,如此下去,怕到了星泰行宫也不知是何时了,待到那时怕皇上也是行不了祭天祈祀之礼了。”
国师得知了情况,起了丝笑:“果然如此,看皇上也并不糊涂呀,那太子与朱祈呢?”
“密信方才传来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陈宫将军的五千火骑营精甲也早已在五里外待命,只等相王烟火信号!”
起事计划一丝不变,本算天意无缝,可仍不见国师心中出喜,不停的掐指盘算。
关于此次谋事,九阙所知也并不是很多,只是师命难违,尽听着国师的安排,可自从那夜听得师兄李羡安和师父的密语之后,他却是大为震惊,也不知师父如此安排又是何意,竟是让自己置之死地。九阙一时又猜解不出国师其中的深意,只得摇了摇头,退出了马车之内。
………
此刻的神都城中,只见兵卒纷纷起刃行进,十数人去了这处,十数人去了那处,一路行兵高吼,吓得一些胆小的百姓仓惶散了去。
梁王府外,太子穿得一身将甲,领着朱祈和李隆基等一队人马,把梁王王府围得是水泄不通,还不等军卒敲门,只见梁王王府的大门自己便开了。
那门后缓缓走出一华贵美丽女子,带着几三婢女。见是门外林立着诸多军卒,惊怕之时,那华美女子再行扫视,只见是为首的李显太子。
“父王,您这是为何,为何要带人在这府外?”
太子李显被这一呼喊,见看是最为疼爱的女儿李裹儿出来了,心疑问道:“裹儿,告诉父王,这府中之人呢?”
李裹儿面生不解:“父王,裹儿也是不知,只知今日早起,府中的人便走了大半,想那也是随皇祖母御游星泰神宫而去。”见父亲李显面色越发的难看,李裹儿快步来到了李显身边,“父王,你带这么多军士在此又是作何?还有…咦,三郎,原来你也来了,好久都未见你了,三郎你真是越发冠帽楚楚了,你来讲讲,你们带军卒来此是谓何事!”
李隆基得了李裹儿的一番夸言,面起礼笑,拱礼回道:“三郎在此见过公主。”
“三郎,你和父王为何今日甲胄傍身?来这梁王府外?”
“这…”李隆基一时难以答言,转瞧到太子李显这处,而压着长剑的李显太子已是一脸怒白之色。
面对梁王府中的变故,太子李显也并不糊涂,皇上东巡,这梁王也犯不着将府中之人全部带出,可唯独剩下自己的爱女李裹儿在此。其中之意自然很是明白了,梁王早知李显会生此次兵变,且已是做好了准备。
只听太子李显高喝一声“撤!”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之中,上马便是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
升龙塬上的大帐之中,女皇命人摆起了酒座,宴起随行的众官。桌上珍馐罗列,可是丝毫不比神都宫中差了半分。众官举酒高笑,有得甚至还拍起了二张兄弟和梁王的马屁,其中便有杨再思,只见他出了酒座,举起酒樽:“皇上龙辕御游,威仪天下,各州府闻之,纷纷率军而来,护其左右,可见皇上天恩之下,各官尽裱忠心之态,也慰皇上能有梁王,张公(二张兄弟,爵位拜公,虚称,有奉承之意)等贤良王臣辅佐,此真乃大周之幸,天下之幸啊!”
满帐飘荡着杨再思的褒承赞美之声,梁王武三思暗自一笑,回举起酒樽:“这,杨大人言重了,兴盛大周,人人担责,本王只是尽了些绵力而已,要说能有这天下盛世,咱们还该敬皇上赏识其才,配得其位,再加上皇上的励精图治,才能有这诺大盛世呀。来,诸位,随我一同恭敬吾皇。”梁王出了奉承女皇之音,随后的众官便是高举酒樽,齐声共鸣。
女皇一饮而下,先视乖张的二张兄弟,再看梁王等众臣,起笑道:“天下幸事,全靠各位卿家鼎力扶持,恰逢星泰神宫初建,地方官员又上奏是有祥瑞产出,这真乃大周之幸呐!”
杨再思为附和女皇之言,忙言道:“不知祥瑞是何,还请皇上明示。”
一看众官来了兴致,女皇眼神一转,落在了梁王武三思的身上:“这就让梁王来给诸卿讲讲吧!”
众人的视线一下又拉到梁王武三思的身上,只见他倒也不慌,不紧不慢,侃侃道出:“诸位可曾知道玄武一说?”
“洪荒四神之一的北海玄武?”
一听有人应声而出,武三思更显得意之色:“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想那三日前,修砌星泰神宫后基之时,天光雷闪,一时乌云密布,乌云之中却又传来恶兽吼叫之音,吓得那群官役慌忙夺路而逃,以为错修宫地,是天要降罪而来。可就在众劳役藏身躲起之时,却又发现乌云之中的那处空洞竟透下五彩虹光,照在被掘开的地基之上,只见地面缓缓裂开塌陷,行成一个半丈大的深坑。待到乌云彻底飘去,天雷也停了,役夫官这才带人前去巡视查看,这不看不要紧呐,一看又是把众人惊了一跳,坑中漆黑一片,只见有两支赤烛般的光渐渐熄灭,又如那恶兽的双眼散出的余光。随着赤光消失,役夫官壮起胆子亲自带人下去探查,接着十数火把的齐齐照亮,仔细一看,这地下深处的竟是一只玄武神兽,周身已是石化,只有那方才还透着赤光的双目还如有生机一般。役夫官哪敢隐瞒,出来后,立马层层上报而来,最后,众劳役齐力撅出这只神兽,才是发现神兽已如雕石一般,彻底没了灵气,可神形却在。世人也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是四大神灵,我大周能得玄武也算大幸。”
梁王武三思口中的故事彻底讲完,还不免感到惋惜一般叹了一口气来,众官也纷纷附和为不能见到活着的玄武兽而感到遗憾。
有人问梁王:“那这只玄武神兽如此神奇,怕是世上也算千年一见,不知梁王后来是作何处理的?”
梁王武三思又行举酒,向着女皇:“天出祥瑞,这剩下的一切还请皇上定夺。”
女皇握樽一笑,喜悦之情已是难以言表:“既然天降圣灵佑我大周,我倒想听听诸位官卿是何建议。”
女皇颁话,一时四下商讨之音不绝,有说放于星泰神宫用来镇宫的,有人说运回洛阳建庙的,更有甚者竟要让女皇派去活人祭祀的。
就在人们探讨祭祀之时,相王李旦已是听不下去了,起身道:“母皇在上,臣听方才梁王所述,也知此乃北海圣灵玄武神兽,若是神兽尚且存活,要择生灵祭祀,儿臣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如今神兽已作故如石,再行生祭恐为不妥。”
梁王武三思一听李旦违了众意,收了笑,拉下了脸,轻蔑道:“相王近些日子来不是迷上了那对弈之趣么,怎么!现在倒和我们这些臣子一样关心起国运兴盛来了。”
面对武三思的强难之言,李旦也不立马回绝,再是向女皇行出一礼:“母皇,可听臣儿一言?”
女皇目光似炬,心想这李旦早已不参政事,今日却如此明言善辩,淡道:“讲吧。”
“多谢母皇,天降玄武祥瑞,臣儿倒有一议。世人竟知母皇威仪天下,四海臣服,比起那圣灵之兽,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要真讲祥瑞二字,堪怕母皇才是全天下最为贵的祥瑞才是!”
这一席褒奖之言从李旦口中脱出,女皇笑面即起,那群武三思手下的党羽亦是无法反驳李旦之言。
女皇正了正身,严肃道:“旦儿,你还未告知诸卿,你意是何处理这只玄武。”
“儿臣想,暂且存于此只玄武,待日后母皇归回神都,可命人在玄武之上立得一碑,以记母皇生世千秋伟业功绩,以备后人瞻仰,玄武伏碑,不知母皇可愿纳儿臣此拙见?!”
众官被李旦的这一建议听得是服服帖帖,就连梁王武三思也行不出驳言,惟有领着众官恭请女皇纳柬。
女皇得见众人对李旦的建议心悦诚服,没有丝毫异议,满意的一笑:“那就听相王之见,诸卿,来随朕再行起酒。”
待李旦归位而坐,身旁的游大人已是归来,一头的篷头大汗,再看其面色,已是发青。
游大人面对还有众多的官员和女皇在,一时也不敢和李旦低头细语,只是用手悄悄扯了扯李旦的衣服,等李旦饮罢反应过来,再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递出一张小小纸条。
行餐再片刻,李旦取出纸条,小心展开,见上只一字“行”,再看这小字形描,正是皇兄太子李显亲笔而写。
李旦还不明神都皇城内的梁王府蹊跷,再观游大人一脸焦急之色,像是有话要讲,便是几杯敬请了身旁官员之后,在梁王偷瞄着的眼光下领着游大人出了去。
帐外甲士林列,就在方才进宴之时,不知不觉中,此刻帐外的兵甲之士又是多了一倍有余,看其装容,却不是李多祚的下属。
游大人焦急的把李旦拉倒一旁,见四下已是无人,焦急道:“相王,太子遣人来报,神都之中梁王府中竟是没有一个人,其中蹊跷,怕是密谋之事有所败漏,现在太子已率朱将军驰往这处与火骑营陈宫将军会合,望相王看准时机,太子便率全军攻将过来。”
李旦紧握手中纸条:“游大人你且先告诉于我,此地距离神都有多远?”
“二十里左右。”
“若太子皇兄赶来需要多久?
“不足三刻便到。”
“你是何时收到太子与我的密信?”
“三刻之前。”
通过两人对言,李旦才是发现,从游大人归来之时到现在已是过了三刻,而太子皇兄本是该早已赶来,可女皇今日却是奇怪,本来要急赶前往星泰神宫,距此也不足三十里了,可为何偏偏要选在此地宴酒起来?
“游大人!”李旦面色郑重的从怀见摸出一枚烟花信火,交到游大人怀中,“你且先行不要进帐,若是听见帐中有杯碎之音,请立刻将这枚信火发出,明白么?”
谋变之事,攸关生死,游大人点着头:“相王还请放心,我定誓死追随相王,相王进帐后,还望多加小心。”
李旦也是点了点头,自叹道:大唐这帮剩余的忠臣之士已是不多了!”
……
九阙搀扶起国师下了马车,看天空正阳,国师淡淡出口道:“九阙,你说这处叫升龙塬,可知是为何叫此之名?”
“弟子不知,这都是从前方军士那里探听而来的。”
国师轻显一笑:“看来女皇行事还要图求天时地利,想那火骑营的陈宫已是来了吧。”
“回师父,太子率着满城的羽林军和剩下的御军也来了。”
听着九阙的禀言,国师却未有一丝兴色,反而叹气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看来太子也是急于事成,才如此浮躁,殊不知身后还有万余军卒紧随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随我进帐面见皇上去吧。”
九阙被国师这一堆迷糊之言说的是一头雾水,回身寻看,这哪里还有的其他军卒?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