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神都,延慕按照邀战书指引的地点一路疾驰,闯过障林,前方一片豁然明朗,孰知那层层山树中正躲藏着两人。
李林甫对着身旁的李隆基轻声讲道:“三郎啊,你说咱们这故意为那金涅神卫开出了道路,你看他这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是否会突然放弃,便扭头就回神都去了。”
李隆基拨开遮蔽的树叶,看一身身金甲的麟麒神卫短停一会后,便又提起马缰,再次驾马而行。
“我看不会,兄长可曾听过这名为金涅的人,长居北方寒地,终年修习武艺,要不是皇祖母重金聘请,他才不会轻易来这神都。再说,兄长你也是常年在江湖历练,难道不知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么?”
李林甫虽常年游历山川,可这北方渤海苦地却是一次也未去过,早前也是听说过北方有个叫金涅的人,可也从未见过一面,此中也不知是真是假。李林甫倒凭昔年的记忆断定,此时的这位麟麒统领和当年那个死去的麟麒统领有太多相似之处。
当年麟麒统领叛国通敌,最后在新罗大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葬身于沧海之中,也算恶有恶报,这事当时闹的是沸沸扬扬,世人皆知,为此还牵连了其余麟麒神卫,被女皇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三郎啊,你讲的为兄也知道,可就担心他半路折回神都,坏了我等大事。”
李林甫所讲也并无道理,自从这名叫金涅的人入掌麟麒神卫统领以来,此人一直低调行事,深藏简出,虽是和李隆基照了几回面,可也未言语一句,这让李隆基更是无法猜度这个人的品行和心思。若是真如李林甫所言,金涅半途折返,倒真对所谋大事不利,为此,李隆基也只能暗求天佑。
“兄长,那咱们小心跟上去,我就不信,我们已经为他把痕迹留的这般明显,他会视其不见,临阵而逃?!”
山间云雾环绕,满山晨鸟轻叫,茅庐之上正滴落着昨夜凝结而下的雨珠。又是一颗晶莹的雨滴落下,还不及溅落到木栏之上,只看一长剑疾出而来,巧好接住露珠于那剑身之上,再看剑身往下一低,迎合着露珠方才从屋上的坠落之势,随后剑身又再一扬,一颗完整的雨珠被长孙千茂用剑拨到身旁早已放置的白瓷碗中,细细一看,一碗之中已是快要溢满。
长孙千茂如此这般,已是一个晚上,出剑无数于次,其一是为了今日的比试,不敢有一丝怠慢。其次便是师父李流的身体自上次狨钺师兄走后,已是日况愈下,这煎药的水便要这落雨之水,故此,长孙千茂便在这处这般持剑接露接了一晚。
见是一碗已经接满,师父也不像平日那般早起,长孙千茂收剑于鞘中,起身再望屋前那缓坡之上,还是未有人来,便准备将水碗端回屋中。
刚一拿起手中水碗,只听背后一马嘶鸣而起,长孙千茂回头一看,那马身全是锁片甲扣,再看马上之人,一身金色麟麒金甲,面目也被遮的严严实实。
轻放下手中的水碗,长孙千茂起步御力,几步轻飞而去,落停在遮面的延慕马前,起礼道:“神卫大人如期而至,在下甚为佩服,可在下尚有一请,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延慕高马而坐,却没半丝下马的迹象,低声沉道:“讲吧。”
长孙千茂拱手再礼:“多谢神卫大人,那就请随我来。”
长孙千茂前行轻飞,延慕策马紧跟,两人一行到了一空旷之地。长孙千茂见此处宽敞,除了西面有些树林障眼之外,也并无不合适之处,况且若是打斗起来,想也不会吵到师父李流的安眠。
“就是此处吧,在下今日求教于神卫大人,还望不要手下留情,这也算…”
不等长孙千茂把话说完,延慕却开始问道:“看公子清面朗逸,颇有仙道之风,咱们可在神都见过?”
“不瞒神卫大人,确实见过,我看神卫大人公事繁忙,便未能有幸同得神卫大人讲谈一二,故此也是十分的遗憾。稍会儿若是在下尚有命在,还要照顾…”言不尽,长孙千茂往茅庐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起了些隐隐担忧。
长孙千茂心系他处,这倒是瞒不过延慕的双眼,道:“公子何不告知于我,若有重事,我亦可他日再行赴约。”
长孙千茂摇了摇头:“家师命我今日在此恭候大人,在下怎敢不遵家师父之命。”拔剑起,长孙千茂请道,“请大人出刃吧。”
方才还说西面有障眼的的树林,可此刻李隆基和李林甫已经悄悄埋在了林中。李隆基见是场中两人已经拔刃相对,心中担忧也是去了半分。
“兄长,你瞧他们两人谁要高强一点?”
李林甫凝望前方两人,心中也是猜不出来,这金涅毕竟算作是神都第一神卫,能这这般高阶官位之人那武艺必然超凡脱俗。而长孙千茂上次凌御七剑之术倒也给了李林甫难以磨灭的印象。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准确谁会打赢这场武斗。
“这个暂且不知,咱们既然任务完成,不妨就在此处看这两位高手过招如何?”
李隆基心知任务已完,此刻观看观看,倒也不可,便跟着李林甫齐望而去,细细看了起来。
两人在树林之中,可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高树之上早已站着一人,此人满身黑袍遮体,也不管树下躲躲藏藏的李隆基和李林甫二人,双眼凝望起远处的茅庐,轻飞而去。
延慕起身立马一跃,腰间的双仪尽出,停留半许,径飞攻来。长孙千茂本是背负长剑之态,见延慕攻来,一甩前袍,起身跃起,长剑破空而出。两人在空中对斗了三招才缓缓落地,起初两人并没有使出全力,都在试探着对方的实力。
这开场一打可把李隆基给惊了一番,看那两人出招竟能如此之快,有这般本领,那是要苦练多少年月才能习成!
身旁的李林甫可算半个行家,边看边小声对着身旁趴在地上的李隆基讲道:“你看这两人招式,迅速有力,没有一丝废招可言,金涅招招刚猛,长孙千茂虽不如金涅,可也阴狠快捷。”
听着李林甫的分析,李隆基疑惑道:“兄长的意思是长孙千茂不是那金涅身卫的对手?!”
“不见得,此刻两人都在试探,还未出尽全力,现在再看这长孙千茂,若是先前在校武场用得此些招数,那龙家二公子哪会是他对手!”听那李林甫之音,语气之中还带着丝丝不爽龙塍之意,想必还在为昔日那场比武的不公而忿忿不平。
李隆基一听李林甫的酸言酸语,心中暗笑不已,可也没表现出来。
长孙千茂和延慕正斗的如火如荼,只见延慕稳步徐进。这倒让长孙千茂显得吃力起来,趁着一个回合完毕,缓气间,又行出一剑,手持双剑上前再和延慕斡旋起来,一剑出击被仪刀格挡住,又行另一长剑继续直击。延慕手持双刃,二十多招下来,也算了解了长孙千茂的路数。这次,延慕再提了几分力道,挥刃劈砍而去,纵使长孙千茂竭力对抗,可还是显出败象。
如此下去,那怎得了,为了师父之言,这一战怎能轻易服输,短思作罢,长孙千茂凌身剑起,背剑全出,不多不少刚好七把,连同长孙千茂手中那柄主剑也悬在空中。
远处树林之中的李林甫见到此处,惊大了嘴巴,推着身旁的李隆基,指道:“三郎你快看…三郎你快看…这就是…这就是我给你讲得仙人御剑之力。”
李隆基和长孙千茂照面多次,心内也知长孙千茂底细,可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会知道这长孙千茂一直深藏不漏,竟会如此诡异剑术,莫非他真是仙人隐于凡世之中?
长孙千茂立身起跃,随着七剑同升而起,漂浮在半空,只看他闭目低语不停,像是念诵着诡异咒语一般,一个定立,轮番操握起不同的长剑,身形奇快,超乎常人。
延慕正观望之时,隐隐间却又象回想起一些旧事,这一招一式竟是那般熟悉,难道此中有何关联不成?还有,这长孙千茂约战自己,竟是用了当年师父李流曾打算教给自己的招式,这长孙千茂和师父李流又有何关系?!
就在延慕疑思之时,长孙千茂的六把破空长剑已经在身前一丈开外,匆忙接招已是来之不及,更为难缠的便是六剑之后还有长孙千茂正手持利剑飞来。
不容多想,接还是躲,接的话势必会被那利剑所伤,不接的话,再看此下环境,竟是无屏障可躲。延慕借地往后身退数步,可那长孙千茂竟然随剑跟了上来,完全不给延慕喘息的时机。延慕站定处,不再做任何溃逃之势,眼见长孙千茂的利剑刺来,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长孙千茂此刻也算得上狼狈了,方才未尽全力之时,处处被对手占了上风,就算自己思得一技,却总能被对手看穿,现在那神卫金涅竟是不再躲闪,难道此中有诈不成?!长孙千茂正出击犹豫之时,只听背后马奔嘶鸣而来,声响已是越来越近,骏马奔袭而来也不可大意,就算自己这蓄力一击能击中对手,那后来的烈马却是能为主报仇。趁着长孙千茂分神,延慕得此契机,右转滑行,几步蹬跃躲闪而去,那马正如长孙千茂所思,甚通人意,只见主子闪道一边,立马转头奔去。
延慕一把抚住急停的骏马,还见那马鼻之中喘着长气。延慕轻轻抚摸起散乱的马头鬃毛,心间和这位老伙伴轻轻对言起来。如此稍许,骏马立身而起,云间轻云飘散,散出初阳的之光,照在延慕的麟麒铠甲之上,銮金流纹更是耀眼夺目。只见他一把拔出马背之上的长条布囊,在手中盘旋几转,斜负于身后,此刻再看,布囊早已不在,留在延慕手中的只剩一把七尺长的陌刀,陌柄鳞甲漫步,犹如长虬,其下那刃口虹光溢彩,初阳之下,云纹盛荷。
长孙千茂见此场景,却总觉身前之人像是已认识多年一般,靡靡之中,长孙千茂忽然想起:“神凡天策金麟麒,白马寺外杖君荷。”对!他就是当年那个天策麟麒,想当年先纪王李慎密谋造反,遣两百余位敢死之士在长安白马寺行刺女皇,本来纪王计划的算是天衣无缝,奈何最后两百刀陌死士碰见了匆忙赶到的天策麟麒统领,他孤身一人凭借手中那柄诡异的长陌,足足斩杀了所有刺客,未留一丝活口。从此这位麟麒神卫便是名声大噪,其后女皇又遇越王叛乱,天策麟麒更是展露头角,于万人大军之中,取得越王李贞本人首级,一举平息了越王之乱。从此天策麟麒便成了神都众人口中的热题,只是那群神卫个个尽佩面甲,皇家又保密甚严,所有人都不知他们姓甚名谁。
长孙千茂注视着身前的延慕,难道他就是师父口中一直念叨的二师兄不成?
“二师兄…”长孙千茂试探道。
这一声呼喊,倒让延慕出乎意料之中,收回举立的君荷,心中疑惑也是渐渐解开,这人竟会师父当年演示的剑法,莫非此人真和自己有些关联,又或许说,师父他老人家竟然还没有死,只是一直隐藏了起来。
离着延慕两步之外,长孙千茂发髻松散,垂了一头,:“您真是师父口中的那位二师兄?”
还不等长孙千茂讲出自己的姓名,延慕立马上前捂住长孙千茂的嘴,面甲之内的眼神随之晃动起来,低声道:“林中有人,此刻不适高言,先找一僻静之地再说。”
长孙千茂转身高望起西边树林,也并未有人影。心思道:此刻既然释下兵戈,那此人定是师父口中的延慕二师兄。也不作怀疑之色,点头低声回道:“那咱们先回茅庐再说。”
林子中的李林甫见长孙千茂还不停的瞧望着自己这处,心知行迹败露,拉起李隆基便是起身快步跑去。
李隆基被李林甫拽着,手臂吃疼:“兄长这是作何?”
李林甫奔步在前,头也不回:“三郎啊,咱们八成是被他们发现了,既然任务已成,这两煞星武功那般高强,趁着他们还未追来,咱们还是快些逃了吧。”
“啊,那…”
跳过坡坎,李林甫依旧拽拉着李隆基:“还那什么那,如果他两发现是咱们挑拨起他们比斗的那还得了,咱们快跑吧。”
两人狼狈而逃,一路之中惊起无数栖鸟。相反的,长孙千茂和延慕并未追来。延慕一得听长孙千茂左一个师父,右一个师父,心中起的犹疑跟着长孙千茂口中的“巧合之语”散的无影无踪。两人同时疾步而去,长孙千茂倒是有说不完讲不尽的话题。延慕哪有心思回答,心急的推开茅屋的木门。心情沉重之中又是带着丝丝难以压抑的激动。
床榻之上老者早已躺身等候多时,闭目间听是两人来到了床前,苍枯的面容之上浮起浅浅的微笑。
老者虽是面容苍枯,可那轮廓怎会让延慕忘却得了,延慕慌忙揭下面甲,一声陡然跪地之音。
“师父…”
这声沉重得“师父”二字又是包含了多少情感在其中。
那一年,雪花飘飞的长安城中,一声破啼之音传出内宫,皇家之中的人是多么摒弃这个无辜的皇室血脉,他的生母竟然发狂到要活活摔死他,面对众多宫女的死劝才得已保全他的性命。那时尚且还身为皇后的女皇对于这个孩子也只有满满的憎恨,最后,还是面前的师父李流仗着自己平日所建的功勋在先皇面前保得孩子出了那诺大的长安城,入了山中修行,只是好景不长,恰在一年,师父奉了皇命去了西域,这一去,却再也没有看见过师父得身影。
延慕颤抖道:“师父,这些年,您老人家过得好么?!”
这一问候之言,老者并未及时回答,面上笑容犹在,只是显得更加费力一般。
“千茂啊…我有些要事要同你二师兄讲讲,你且委屈一下先出去吧…”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