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鼓作响,百角齐鸣,宫门一开,百官持圭齐齐而入。遥看宫墙之上,万千牡丹之旗纷飞,在小雪之中,毫无逊谢之意。
从中枢大道直进三大殿门,仪列之卫,尽配翎羽彩饰,手仗戈矛,腰挎红仪。待过中枢,霞台之下,百官站身候旨,霞台之上,只见李多祚隐隐狡黠一笑。
迎仙宫中,数百名侍婢来回奔忙,为女皇轮番描笔梳妆,到如今已有整整两个时辰。临了,精美珠玉嵌饰的华冠立于女皇云鬓之上,透过龙檀铜镜,这才见女皇起出一丝笑来,但随即又化作一抹威仪之色。
女皇挥袖起身,行步直去,身后长袍被侍婢们接扶在手。只见女皇刚行五步,便询问道:“婉儿,今日朕这般上殿,可还得体?”
上官婉儿上得了前来,为女皇披上外袍龙帔,点头道:“吾皇掌权天下,无论是傍身何物,都掩盖不住其一身龙威之气。”
听过上官婉儿答复,女皇蛾眉轻轻舒展,起出一笑来,回眸之中,但看今日的上官婉儿眉宇之间似有心事一般。
“婉儿,朕看你今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是心中有事?不妨对朕讲讲!”
“回皇上,今日乃是吾皇的圣寿之日,臣妾当然很是开心,只是昨夜不想受了些微风寒,所以今日才有病恙在身,若有违礼之处,婉儿还望皇上责罚!”
听上官婉儿言是受了风寒,女皇也不愿追究,不然就要误了会宴百官的时辰。
“朕今日大寿,怎会无故兴罪,罢了,即刻随朕去通天神宫吧,朕想是那帮大臣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女皇言罢,径步而走,其后侍婢紧紧跟随,麟麒卫阵列伴护。
今日乃是女皇的八十二岁大寿之日,女皇虽未表露于面,心中却是欢喜不已!但是上官婉儿今日倒显有些反常,女皇谅她有病在身,一路随行之中,也并未过多差遣于她,只是临到通天神宫之时,女皇听是一帮大臣已在殿中高声欢庆起来,一时喧闹不已。虽说众大臣是来为女皇庆寿,但也显得过于放肆。
“婉儿,你先入得殿中,替朕警警那些个大臣。”
“是,皇上!”
上官婉儿奉命来到殿中,刚进殿门,这梁王亲自备置安排的国宴可算是奢华不已,琥珀酒、碧玉樽、翡翠盘,珍馐罗列,食如画、酒如泉。上官婉儿再一望,大殿四周装饰有千百牡丹,花色不一,赤红、绯红、暗紫、粉白,连连拼接而成,看着一朵朵刻意而制的牡丹,上官婉儿起出一丝笑来。今日与说是神龙国宴,倒还不如说是梁王武三思置办出的牡丹国宴,可上官婉儿心中再是一思,便是明白了梁王心中的用意。
忙着招呼众位大臣的梁王见是上官婉儿站在殿门之外,慌忙几步上前,不等上官婉儿行礼,便是把头探出殿外左右顾看。
“你怎么先来了,皇上呢?”
在梁王武三思身前,上官婉儿也不行礼,直言道:“皇上让臣妾先行前来告知于梁王,等你梁王什么时候让殿中的官卿们安静了,那皇上自然也就来了。”
武三思心听上官婉儿有意刁难自己,焦急道:“我的姑奶奶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捉弄我!”
武三思这般讲言也是因为忙着朝中之事后,渐渐冷落了上官婉儿,此刻见上官婉儿还显生气般,武三思便是以为上官婉儿在戏耍自己。但今时不同往日,乃是女皇八十二大寿之日,武三思严肃道:“婉儿,快告诉我,皇上她老人家什么时候才来?”
面对武三思的严肃之色,上官婉儿依旧面色不改,道:“梁王难不成连臣妾的话也不愿相信?”
武三思紧紧盯视起身前的上官婉儿来,虽看她眉眼之中有着丝丝晃动,可依照自己对上官婉儿平日的认知,她此刻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僵持片刻,武三思才赔起笑来,面显求饶之色:“我信,我信,我信还不成么?我这就去叫他们安静些,好迎候皇上,你看成了不?”
梁王几步来到大殿之中,正了正声,紧领起自己的王袍,待入得殿中之时,只见他高声道出:“皇上已来,诸位官卿请起得身来,随我一同迎见皇上。”
待是梁王讲完,殿外便是传来“皇上驾到”之音。
已是被梁王惯任的百官见今日的女皇如此雷厉风行,纷纷立身站正,再躬身而下,随着女皇急来的步伐,齐声行礼高呼而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坐于龙座之上,女皇回正袖仪,望殿下群臣皆是毕恭毕敬,却是久久不讲出那“平身”之音。
上官婉儿见女皇如此所为,心中也是猜得女皇久不临朝,这帮大臣们已是懈怠了宫规礼仪,故此女皇才想要震慑一番。对此,上官婉儿便是缄口不言。
没成想,不知事由的梁王武三思却是抬起头来,双眼不停眨动,像是在提醒着女皇。
“梁王,朕看你像是有事要禀?可对!”
听女皇口气不对,梁王连忙把目光转向上官婉儿那处,以寻求些许帮助,但看上官婉儿眼神回来示意之后,梁王才是出列道:“回圣皇,今日乃是圣皇大寿之日,臣恭祝皇上岁比坚松,万寿无疆!”
听闻梁王先行出言,其后众官纷纷跟附:“臣恭祝皇上岁比坚松,万寿无疆!”
幸亏是得了上官婉儿的帮助,否则,此刻已是生怒的女皇不知还要罚站众臣多久。
今日女皇大寿,也并不想责罚他人,见是众臣还能记得住礼仪,挥袖起,道:“梁王,看来今日这神龙国宴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也是臣的荣幸,为这神龙国宴,臣命工匠花费三月时间,特此才是为皇上赶制出了这千朵牡丹。”
梁王挥手指处,正是那大殿之中各争其艳的千色牡丹。
邺国公张昌宗出列道:“敢问梁王,这些牡丹可是有何说道?”
梁王阔步殿中,挥举两手,面向女皇,道:“这千朵牡丹皆是纯银所铸,上漆天竺远进而来的五色流彩,才能使其花形似逼真,隐透淳香。有道是牡丹十年,方为一世,而今臣命人铸千朵牡丹,刚好有万年之期,臣再在此恭祝吾皇万岁无疆,愿我大周立国万世。”
梁王武三思之意再是明确不过,大周立国,以牡丹为尊,若是拿牡丹饰宴,定能讨得女皇欢心。而后梁王又言大周万世立国,其意又是不言而明,武姓的梁王武三思已有承继帝王之心。
众臣听道是梁王竟是用纯银铸花,且还是用天竺进贡而来的珍贵流彩上漆,惊讶之处连忙又是随着跟附出声。
纵使如此奢华耗银铸花,女皇却未露出一丝笑容,反道是:“梁王,今曰本是神龙国宴,你却作题牡丹,其中不免有些牵强附会啊!”
女皇言尽最后,“牵强附会”四字之音特地拉长了些许,便是想让武三思知道自己今日不喜欢有这牡丹伴宴。
武三思听出了女皇之意,早是想好了对策,微微起笑之处,再向女皇行了一礼,道:“臣还有…但请皇上仔细观瞧…”
梁王言尽处,一方硕大的红绸从天而降,看似要落在梁王头顶之时,却是被两名身着翎甲的侍卫快步齐同拉出。此刻但听通天大殿内传来铁锁摩擦之声,待是女皇连同百官齐齐望向出声的大殿穹顶,才发现一条金色的巨龙正缓缓下落,等落到离地一丈之处,便悬停在了空中。
金龙长约有三丈,一尺圆粗。好奇的百官纷纷探目而望,感叹道:“真可是栩栩如生啊…”
那众人眼中的金龙,龙身蜿蜒起伏,龙鳞尽显,四条金色的五爪之足,或抓或抬,宛若正在奔飞起步一般,再看龙角须髯之下,龙目威仪而视,恰对女皇龙座,最是让人连连称绝之处,倒还不是这纯金所铸的金龙,乃是此时龙口所含的琉璃龙珠之中,正游动着一只很像是蛇的长虫。
随着梁王缓步而出,才听得其中之解。
“吾皇万岁,恰逢神龙国宴,臣观洛水生有异象,便是连夜前去查看,皇上可知臣是发现了何物?”
女皇看琉璃龙珠之内,有物浮游,起了些兴趣,起身后还显看将不清,索性下了龙座,来到梁王武三思身旁,指着琉璃龙珠道:“梁王,这龙珠之内到底是谓何物?朕怎么觉得这是一条幼龙!”
女皇疑惑出言,梁王应声跪地而下,拱手道:“回皇上,此乃就是一条幼龙,不知皇上还曾记得昔日东海有龙献给珠一事?”
听梁王其言,女皇倒是想起了些来。只看此时的恒国公张易之出身道:“皇上,臣昔日曾和梁王一起敬献过东海龙珠一事,皇上可还记得?”
经过两人提醒,女皇才是想了起来昔日两人进献鳌珠之事,起笑道:“朕想起了来,梁王说是东海有龙,见我大周万邦来贺,四海昌平,所以献来龙珠一枚,此刻想来,那颗龙珠已是被朕妥善安放在迎仙宫中,难道这两者又有何联系不成?!”
趁着女皇兴喜,武三思接忙讲出:“皇上,臣月前接令皇上旨意置办神龙国宴,在一夜入寝之时,且是做了一个大梦,梦见了那曾献珠的东海之龙。于梦中,臣听龙言是,它本是新任东海龙王,听是皇上要举办神龙国宴,所以特派它的八儿负屃,随黄河逆流而上,足足逆游一月才来到洛河水滨,以求来恭祝皇上圣寿,再睹真龙天子之威容。臣梦醒之后是惶恐不已,趁夜带人前往龙王所言其八子负屃等待的地点,殊不知,那梦竟是真的,待是臣到洛河之时,那负屃见是臣如期而至,在洛河之上是欢呼雀跃啊!”
听得梁王讲述,女皇抬望起头顶的琉璃之中,那龙八子和这金龙除去颜色之外,简直是一摸一样,这可让女皇惊得久久合不拢嘴。
“梁王,如此幸事,为何…为何不早对朕讲!”
梁王见武三思见百官纷纷惊叹议论,得意一笑,出道:“皇上,这负屃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赴皇上这神龙国宴,臣又意是要给皇上一个惊喜,所以便未能早前向皇上提讲,欺君之罪,还请皇上责罚!”说罢,梁王又是一跪,甚显自己有罪一般。
女皇今日得见真龙,哪还能怪罪于梁王武三思,挥袖行笑后,回步直到龙座之上。
“梁王,快些平身,今日负屃奉命来贺,实属朕之幸,也是大周之幸。赏!今日赴国宴者皆是有赏!”兴言罢,兴笑不已的女皇自顾一饮而下,可谓是龙颜大悦!
百官得见真龙之样,纷纷拱礼齐道:“臣等再是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福与天齐,万寿无疆!”
“朕今日可是开兴无比,先有牡丹寓周,后有负屃来贺,来…众爱卿,随朕再饮一杯!”
百官齐举玉杯之时,侍宴太监高喊而出:“神龙国宴,开!召东瀛岛国舞伎,白尹千阳!”
殿门外大雪飘飞而起,殿中磬乐缓出。
四人奉旨入殿,其前女子身着黑绸百花吴服,手持两把长褶折扇,入殿之时,两把长扇齐齐而开,映入百官眼中的正是那扇上书画而出的,一朵牡丹,一朵樱花。再看其前的白尹千阳云鬓高盘,又满插长玉绿簪,一幅面容被刻意用花粉修饰,配上那浓笔而墨的琼眉和朱纸沾染的唇红,尽显端庄静美。
而后缓缓跟来的女子,一头金色长发披肩,起的些许弯卷,柳眉之下那双蓝色的眼瞳正环望两旁,一面紫色的薄纱恰恰遮住那张精致无比的脸庞,再看其身间的绯紫长纱,配着妖娆高挑的身材,直教两旁的官卿忍不住大声赞叹。
而后又是跟来两人,只看那手抱琵琶的女子一身高句丽素白华服,腰间围饰着一条红绸腰带,不似用作束身之用,但当与素白华服搭配一起,却不失仪美。最是遗憾的便是这位手抱琵琶的女子担怕是不愿面露于人,所以才会以锥帽盖头遮面。
那黑色锥帽下的男子,一身黑衫装扮也并未有其他特别之处,只是同那金发女子一样环顾四周,但与金发女子不同便是,这黑衫男子入了大殿,倒像故地重游一般,既显悠然,又显洒脱。再看那黑衫男子手中的折扇忽地收入右手袖袋之中,那空空的左手之中不知何时,竟是莫名的多了一把青竹长笛。
远望四人进殿,上官婉儿的视线却是一直盯在那黑衫男子的身上。泛红着双眼,低声道:“苏郎…你终于回来了…”
女皇像是没有听清,转头问道:“婉儿,刚讲你讲何言?”
经女皇回头询问,上官婉儿连忙整理起自己的情绪:“皇上…臣妾刚才胡乱噫语,请皇上责罚。”
看来这上官婉儿确实病了,女皇出令道:“婉儿,朕见你今日不适,要不,你替朕将太平公主迎来后便就去歇息吧,朕这里你就不必侍奉了。”
“是,皇上!”上官婉儿行礼告退,临行时,目光还不忘那殿中的苏旭。
但看四人已是齐入殿中,女皇开言道:“入殿之人可就是白尹千阳姑娘?”
白尹千阳上前躬身行上参拜大礼,抬头言道:“回皇上,奴身正是千阳,这身后三人皆是我的舞侍和乐侍。”
听得千阳出言,三人纷纷跟前行起了参拜大礼。
女皇点了点头,道:“那四位就尽快平身吧。千阳姑娘,朕听说你来我神都之后,才不及半年已是拿下了我神都舞魁的名号,害得我神都之中的富家公子是踏破了你舞阁的大门。朕想姑娘你舞姿那般出众,今日又是要起得何舞来为朕祝寿呀?”
“回皇上,自奴身听言是皇上对这舞艺也是所见颇深后,千阳便是不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辗转反侧之后,才是思出一舞来。”
“哦~”,女皇饶有兴趣道,“那又是何舞?”
“回皇上,此舞名叫—凤舞求凰!”
“好!好!好!好一个凤舞求凰,朕甚是喜欢,千阳姑娘,那就请让朕尽快开得眼见吧。”女皇连赞其好,可见女皇此时又该是何等急切。
千阳低头一笑,回礼于女皇,而那袖间的银针也是缓缓出了袖口。
“延慕,千阳来为你报仇了…”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