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两点,大生叫醒了躺在钢丝床上睡觉的黄梁,吵嚷着肚子饿,死赖活赖地要他去弄宵夜,黄梁没法子,只得出去买吃的,下楼准备出医院大门时,被值班护士叫住了。医院很多人都认识黄梁,原因是他经常来接遗体,认识不少人。值班护士告诉黄梁车间值班人员叫他回车间一趟,黄梁想到必然有什么事,要不也不会临时安排他回去。等驱车赶到车间,值班小杜告诉他,有人打电话过来说城东“烂尾楼”附近民居有死者一名,叫帮忙拉到车间火化,黄梁觉得奇怪,就问平时火化不是都是早上,怎么大半夜的要急着火化,小杜说他也是这么问的,对方说是“道士先生”算的吉时,必须晚上火化,天一亮就要“上山”,看样子非常急,甚至说愿意出高价。高价不高价姑且不说,小杜汇报了队长,队长指示说,有任务就必须完成,地方上农民兄弟既然有觉悟要求火化,这是好事,说明火葬制度开始深入人心了,这件事一定要办好,黄梁叫上小杜开车直奔城东。
城东指得是老城城东面,那里因为地势不太好,不易开发,所以早已废弃,改为开发新镇,也就是现在的香樟镇,老城离新镇有十几公里,现在早已没有几户人家,坚守下来的基本上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民,老城早已没了早年的繁荣,只孤零零的残留着几段破旧的城墙,一到晚上更是“鬼都能打死人”,漆黑一片,四下寂寥无人,黄梁开着车沿着马路绕着破城墙驶往城东面,路面因为长期失修,被雨水冲得全是石子,无一块平整的路面,颠簸得厉害。黄梁一边小心开车一边问坐副驾的小杜:“你以前来过老城没有?”小杜紧抓住座椅两边,紧张地看着前方说:“从没来过。”黄梁似问似答道:“我印象里老城好像没通电话吧?那电话是从那里打的呢?”小杜被惊得胆寒,忙说道:“梁子哥,我们回去吧,白天再来……”黄梁批评道:“你怕啥,万一已经通了电话呢,我们都到这里了,你看‘烂尾楼’就在前面,去看看再说。”说话间一片楼层的影子出现在两人的视野内。
城东‘烂尾楼’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据说以前某官员刚动念头想重建老城,就有那“手快”的底下人立即着手兴建官员办公大楼,那效率,都修了三层了,结果建筑专家告诉那个官员,与其推倒老城区重建,不如建新区,成本更低些,那官员也务实,一听当即拍板—弃旧建新,所以这‘烂尾楼’就留在了这老城区了。
黄梁将车驶向大楼,大楼阴森森地矗立着,四周一人高的茅草长势茂盛,车灯照过,似人影一般晃动。大楼已然荒废,只有水泥板上爬满了苔藓和藤蔓。黄梁将车在大楼前兜了一圈,压平了无数的茅草,当他熄火后,把头探出车窗,看,没看见任何灯光;听,没听见一丝动静。他缩回脑袋对着战战噤噤的小杜说道:“这鬼地方哪里会有人家户?肯定是恶作剧,狗东西的……”小杜吓了一大跳,哆嗦道:“梁子哥拜托别说那个字好不好,我渗得慌。”“怎么?你怕鬼?鬼有什么可怕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小杜,我发现你小子的胆子还不如小卜大。”小杜不敢还嘴,黄梁又说:“好了,我们也算是把队长交代的事情办了,回去也好交差了。”说着点火发动汽车向前开。
突然黄梁一脚刹车踩了下去,马上又将汽车熄火,他对小杜说:“我刚才好像在观后镜里看见楼上有光,小杜你看见没有?”小杜被黄梁突然的举动和话语吓到了,语不成调地说:“没……没……没看见,是什么光?”黄梁摸出手电,打开电门,确认了下,就对小杜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如果没看走眼我确实看见有亮光。”小杜求之不得,连忙说:“好好,你快去快回。”黄梁下车踩着蒿草走向大楼,大楼里漆黑一片,黄梁打着手电进入楼内,确认了刚才亮光发出的方向后走向楼梯,刚才在反光镜里看见的一点暗红,应该是因为汽车运动时在一定的角度才能看见,所以之前看不见楼上有光。上到二楼后,向前多走了几步,果然看见有一丝丝红光透过某个房间破烂的木门射出,而这门前走廊的水泥护栏破了一个大洞,刚才在反光镜里看到的,就是通过这个大洞透出来的一丝光线。
黄梁壮着胆子,握紧了手电,推开了木门,木门的“吱呀”声让人牙酸,空荡的房间里正中间放着一人形物体,这“人形”被白布紧裹,“人形”脚边放着一盏油灯,这是“长明灯”,除此之外再无一物,“人形”面部白布明显的斑斑印迹已然变黑,从散发出的腥臭味来看应该是血迹。
黄梁确认是尸体无疑,走出房间朝着汽车上小杜喊道:“这有具尸体,小杜,你来看下。”小杜在车里连头都不敢探出去:“我不去!梁子哥快下来吧。”黄梁回头看了看房间,心想这件事情太过离奇,谁知道里面摆放的尸体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是报警吧,想到这里就下楼回到车上,一溜烟开回火葬场,报了警。
派出所出动警力勘察现场,据说白布包裹的尸体系男性老者,但不能确定身份,因为死者脸皮被利器削掉了,法医报告:死亡时间约一天前,死亡原因是喉骨碎裂,现场无任何有用线索,估计“烂尾楼”只是抛尸地。
黄梁和小杜被传唤配合调查,直到七点来钟才回来,我听了以后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么离奇的事被他俩碰上了。大生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我的乖乖,脸都被削了,那得是多大仇啊,以前我听说杀人后削了脸,能让这人死后阎王爷都见不着,只能做个‘无脸鬼’,终日游荡,到处找自己的脸……”我没理会大生的胡说八道,我看着黄梁魁梧的身体,充血的眼睛,那胡子大概很长时间没刮了,我一阵惭愧,拍了拍黄梁的胳膊说:“这两天辛苦你了,梁子哥,你都没休息好,我好歹还睡了两晚上。”黄梁抽搐了一下嘴角笑着对我说:“说啥话,是朋友就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就只是睡眠有点不足,眼睛挂点血丝而已,我徒步旅行时经历过的比这糟糕一百倍……等这夯货出院了,你请客!”我听了感动道:“一定!一定!”
大生不合时宜地说:“梁子,你去我家一趟吧,帮我弄身衣服来,这衣服都穿了两天了,都有味儿了,你开车快,顺便叫我妈不要来了。哎,这鬼天气,都这么热了,你还穿外套啊?”黄梁一瞪眼:“就你屁事儿多,我也两天没回宿舍了,哪有时间换衣服?你以为我不热啊,大热天穿长袖外套,还不是怕夜里冷,我等下就去告诉你娘说你在医院‘打摆子’,叫她准备过冬的棉衣。”大生立马闭嘴,我看着他们斗嘴,觉得认识了这两人真是……三生有幸。
我对黄梁说一会儿回去就别来了,好好休息一下,医院有我在,估计大生也快出院了,黄梁却说他身体棒吃得消,我对他说要不明天早上他再来换我,他略一考虑说等他去给大生他老娘打个电话,叫她老人家不要再来医院了,至于大生的衣服,就让他再臭一段时间吧,反正他也邋遢。
我送走了黄梁,半靠在钢丝床上,看着报纸,没一会儿,医生来查房了。医生检查了大生的伤势,说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下个星期来医院拆线,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跑到离医院不远的小卖部去买了一瓶糖水菠萝罐头,没办法,大生说要庆祝一下。就在我进医院大门时,我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进出医院的人太多,我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盯着我,也许是我的错觉,最近感觉有点“神经衰弱”了。
回到病房,我用水果刀撬开了罐头盖,尝了一块菠萝,真是甜啊!大生急得叫嚷:“好了好了,本来就没几块,说好是给我庆祝的。”我瞟了他一眼:“又不是吃你的肉,你急个毛啊?我尝下有毒没毒。”他貌似痛苦地哀求:“哥,小卜哥,你干脆毒死我算了,我百毒不侵,来毒我吧!”我被他逗笑了,把罐头递给他,又拿了双筷子给他:“你是八辈子没吃过东西吧,饿死鬼投的胎?”
我忽然想起韩昌奇老人今天没来,正暗自纳闷时,老人却敲门进来了,只见他一袭便装打扮,一手拎着“上海”手提包,一手拿着草帽,还是那副“酒瓶底”的眼镜,今日见他神清气爽,一扫昨日的颓态,他笑呵呵地对我说:“小兄弟,又见面了。”我也笑着说:“韩老,你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啊,这么高兴?”我搬过凳子请他坐下,他却推辞说:“不坐了,我今天出院,这鬼地方我呆着难受,我顺便来给小病友打个招呼。”他指了下抱着瓶子舔的大生,又对我说:“家里今天正好来客人,我急着去接待,特来辞行。”我说:“那感情好,双喜临门啊。”老人依旧笑眯眯说道:“对对对,小兄弟说得对,逃离苦海恰遇故人,双喜临门。”把医院比作苦海了,我说得可是身体康复啊,这才是喜事,你不生病用得着来这里?不过也是,人只有到了医院才会想起健康是那么的珍贵。
大生嚷嚷着要老人讲故事,我也想,但勉强别人的事儿我做不来,我喝止住了大生的无理要求,老人“呵呵”一笑,把草帽往腋下一夹,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便笺递给我,我双手接过一看,上面工整地写着一个地址,老人见我不解,便道:“这是我家地址,有空就来看看我这个孤老头,我欢迎你们,我可烧得一手好菜。”最后一句话是对大生说的,大生转怨为喜道:“好好,我们一定去,老人家,慢走哈。”我哭笑不得:“您甭理他,他就那样。”老人哈哈笑道:“不妨事,我就喜欢真性情的人,好打交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回去了。”说着戴上草帽告辞而去。我看着老人宽厚的背影,不禁感概,要我老了以后有这副身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