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克斯菲尔德市附近的山坡上，有一所名叫格林浩斯的别墅，那就是著名的脑外科专家，利奥·布罗德黑德博士的居所。这所房子宽大舒适，在客厅里，石刻的壁炉台，木制的镶板，以及豪华的灯具将房间装饰得恰到好处，别墅的四周是一个花园和一大片苍翠的绿地。
布罗德黑德博士多年来一直从事人类神经系统的研究，特别是在神经系统的高级功能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最近，他发表了一篇有关生物电与神经纤维传导的论文，引起了同行们的普遍关注。有人甚至认为，这篇论文所阐述的内容，很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导致目前大脑与神经系统研究的重大突破。他潜心做学问，很少与不相干的人来往，但是，最近接二连三地接到一些陌生人的约访，这使他感到有些意外。
这是一个晴朗的休假日，布罗德黑德博士照例在自己的花园里修剪花草。一辆枣红色的“凯迪拉克[2]”产的塞维尔豪华型小轿车顺着蜿蜒的山路，朝格林浩斯开来。当小车在附近停下来时，博士看清楚了，那是一位身穿牛仔裤装的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她甩甩金色的头发朝这边走来。
“早上好，布罗德黑德博士是在这儿吗？”
“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就是。”
“我是埃米莉·沃德。”
博士想起来了：她曾来过电话。博士把埃米莉请进了客厅，家中女佣为他们每人沏了一杯茶。
“布罗德黑德博士，我看过您关于生物电及神经传导的文章。”
“有何见教？”
“不过，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讨论那篇文章的，您是否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托马斯·沃德的报道？”
“当然看到过，先是说他失踪了，后来又说他返老还童了；不过我不相信，大约报纸也有喝多了说胡话的时候。”
“有一点我还没有说明，我就是托马斯·沃德的孙女。”
“您是他的孙女？”博士吃惊地从沙发里坐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么说，报纸说的是真的？”
“真不真我也说不清，我正是为了这事来的。”埃米莉把她家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小托马斯的种种表现，一一向博士做了介绍。末了她说：“那个男孩儿，一定是我爷爷的灵魂在控制他，不然的话，我无法解释他为什么那么像我爷爷。”
“这事的确很离奇，连我这个专门研究大脑的都无法解释。”博士挠着头皮说。
忽然，布罗德黑德博士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刚才是不是说，你爷爷的灵魂在控制那个男孩儿？”
“是的，”埃米莉认真地说，“他实在太像他了。”
博士笑了，他喝了一小口茶然后说：“您刚才提醒了我。既然没有可能把你爷爷的大脑安在那个男孩儿的身上，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来推理：作为一个人，他在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的大脑基本上是空白的；人类的繁衍功能只能提供一个硬件，一个具有生命的躯壳。人的大脑在与外界的交流中，逐步地产生了自我意识，不断地分析处理外界的各种信息，使大脑思维功能慢慢地建立起来，这些，我们就叫它——‘灵魂’，这个灵魂是后天逐步形成的。这么说，我想您不会反对吧？”
“请您继续往下说。”埃米莉饶有兴趣地说。
“电脑，我想您一定很熟悉。人们把主板、CPU、显示器、硬盘、内存等等一些零部件组装起来，就形成了电脑系统的硬件。这时，它只是一台裸机[3]。而真正要使它变为有用的东西，还必须给它‘灵魂’。电脑的灵魂就是我们叫做软件的东西。没有软件的硬件只是一台死机器，当然，没有硬件的软件由于失去了可以附着的载体，也变得没有意义了。我们人的躯壳与灵魂的关系，和电脑中硬件与软件的关系，很有些相似。”说到这儿，博士喝了一口茶。
“这我完全能理解。”埃米莉说。
“你看，我们在操作电脑时，随时可以把各种软件装入电脑，也随时可以把它卸除，很快，也很方便。但是，对于人的躯壳和灵魂，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一般来说，人的躯壳和灵魂是不可分的，只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就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使躯壳和灵魂分开。我们常说的，一个人死了，他的灵魂离他而去，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不明白您想说明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从贝特·道格拉斯公司的种种情形来看，我们也许可以这么推断：他们掌握了一种随时可以提取和装载灵魂信息的技术。”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埃米莉忽然睁大眼睛说，“我爷爷说，他曾被送进一间写着‘SICR’几个缩写字母的手术室。”
“SICR？”博士想了一下说，“这就对了，‘SICR’可能是SpiritInformationConductRoom，‘灵魂信息传导室’，几个字的缩写。”
“我的天那！”埃米莉惊呼道，“装卸灵魂？简直难以置信！他们把我爷爷的灵魂从老躯壳中提出，又装进了新躯壳。如此说来，这个小托马斯就是我爷爷了？”
博士笑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根据，我只是这么推理。而且，即使他们能做到装卸灵魂，这个小托马斯能不能算是你爷爷，还会有一番争论。”
“为什么？”埃米莉感到不理解。
“这要看你怎么说了，作为一个特定的人，他既有躯壳又有灵魂，对不对？”
“这点我同意。”
“如果你以躯壳为基准来判断小托马斯，那么可以说，他不是你爷爷，道理很简单，因为你没有看见他的躯壳，你所看到的只是他的灵魂。然而灵魂是要借助躯壳才能表现他自己的。在这里，你爷爷的灵魂只不过是借助另一个小男孩儿在表现他而已。对不对？”
埃米莉点着头，边听边思考。
“相反，如果你以灵魂为基准来判断小托马斯，那么可以说，他就是你爷爷，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你已经看到了他的灵魂，只是没有看到他的躯壳，他的躯壳换了一个新的。”
“您的论述太精辟了，我非常佩服您的大脑有一个如此敏捷的思路，”埃米莉赞叹地说，“按照您的观点，您更看中那个方面呢？”
“我更看中灵魂。”博士肯定地说。
埃米莉听了布罗德黑德博士的话，高兴地笑起来。“这么说，那个小托马斯的的确确就是我爷爷了。”
“不过，我虽然基本同意你的意见，”博士放慢了速度说，“但是，这样做是不是合法，其中大有疑问。”
埃米莉变得忧虑起来，“为什么呢？”她问道。
“你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躯壳和自己的灵魂，对不对？”
“那当然。”
“问题就在这儿。”博士用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点了几下。“你想，你爷爷的灵魂现在附着在一个孩子的躯壳上，那么，那个孩子原有的灵魂怎么办呢？”
“可是，这个小托马斯和我爷爷小时侯一模一样。”
“这并不妨碍我们讨论这个问题，自从母羊‘多丽’的克隆成功，这个问题变得十分简单。毫无疑问，那个小男孩儿一定是你爷爷的复制品。我记得你刚才说过，七年前，那个马尔科姆就和你爷爷谈过返老还童的事情。可以这么设想，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从你爷爷身上取得了某些细胞组织，经过处理，作为无性繁殖的一个胚胎，植入某个女人的子宫，最后生成了一个与你爷爷DNA[4]信息完全相同的婴儿。但是，这个婴儿和你爷爷不是一个人，这就好比说双胞胎。双胞胎不是一个人，对不对？”
“这点我同意。”
“那么，那个小男孩儿原有的灵魂到哪儿去了呢？被抛弃？或者以某种手段被收藏？无论怎么处理都等于是被谋杀。”
埃米莉的脸色这时变得异常严峻起来。……
“布罗德黑德博士，您说得太多了！”正在这时，三个不速之客从外面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家伙说。
“你们要干什么？”博士质问道。
“干我们想干的事。”
旁边两个家伙，一个抓住了埃米莉，另一个抓住了博士。
“你是研究大脑的？”那个为首的歹徒用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指着博士问道。
“是的，你想怎么样？”
“什么东西不能研究，偏偏研究大脑，与我们老板抢生意，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们是谢尔曼派来得，对吗？”埃米莉忽然机警地问道。
那个歹徒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埃米莉，他喝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是埃米莉·沃德。我爷爷托马斯·沃德是你们那个马尔科姆的好朋友。”
那个歹徒先是一惊，然后说：“你不该到这儿来。”
“你们贝特·道格拉斯是个谋杀公司！”埃米莉大声斥道。
“谋杀？……不不不，你弄错了，使用这个词要小心。”
“你们盗取青少年们的躯体，不是谋杀是什么？”
“那能算谋杀吗？看来你的观念还停留在陈腐的二十世纪。什么是人？在我们公司的词典里，人的概念是：付得起钱的灵魂。”他指着埃米莉的鞋说：“比如你脚上的皮鞋，那只是一种工业消费品。我们运用生物技术生产的人体也是一种消费品，皮鞋用旧了可以换一双新的，身体用旧了为什么不可以换呢？在这个世界上，到处泛滥的人体器官移植，一种修修补补的，根本不值一提的低级技术，不是一直在换吗？只不过他们是零打碎敲，而我们是整体更新而已，为什么不可以呢？如此完美的工程，这当然要归功于我们公司的尖端科技，使经过处理的人们，变得更精美，……更迷人。”他咽了一口唾液接着说，“好了，我们的时间很紧，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结束了。至于布罗德黑德博士……我们只能向他表示遗憾了。”
“你们要干什么？”博士有些紧张地问。
“我刚才已经说过，你为什么要与我们老板抢生意？你知道吗？你的研究，还有你的那篇鬼论文，已经对我们公司造成了威胁。”
“你们这是强盗逻辑！”
“布罗德黑德博士，我不想与你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进行辩论了。我必须按上头的意思让你……”
“啪！”只听见轻轻一声响，一颗子弹已经把博士的脑袋钻了两个洞。
“……永远闭上你的嘴巴。”那家伙说完转过身来吹着枪管里冒出来的烟，对埃米莉说，“当然，我们不能用这种方法对待你这位小姐。但是，你知道得太多了，不能就这么把你放掉。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至于如何处理，还是让马尔科姆先生自己来做决定吧！”
他把无声手枪插在腰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盒，里面有注射器。他把注射器里吸满了“HP”药水，对埃米莉说：“为了旅途安全，只好让您委屈一下了。”
埃米莉拼命挣扎，甚至两个大汉也抓不住她，这使得那个歹徒一时也无从下手。
正在这时，赶来与布罗德黑德博士会面的克拉克听见客厅里动静异常，连忙拔出手枪冲了进来。当他看见那个家伙手持注射器时，心里便明白了八九不离十。他手疾眼快地一枪击中了那个手持注射器的家伙。另外两个坏蛋一下子慌了手脚，埃米莉趁机一脚，摆脱了控制。他们在客厅里展开了一场拳脚战，克拉克对付一个，埃米莉对付另一个，别忘了，埃米莉曾经学过少林拳。经过一阵搏斗，这两个坏蛋全都束手就擒。这时，本来在远处警戒的马歇尔听见声音不对，也从外面跑了进来。
克拉克把受伤的歹徒拷起来交给了马歇尔，命令道：“立刻通知指挥部派人来。”
马歇尔得令转身出去了。埃米莉对克拉克说：“感谢你救了我。”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克拉克问道。
他们交换了姓名以后，埃米莉便把事件的原委告诉了他。克拉克叹道：“真是太巧了，我现在正在调查涉及你爷爷的那个案子。前几天，我在拿骚还见过他呢！到这儿来，原本想与布罗德黑德博士讨论一下有关问题，但是我来晚了。”
“你想与他谈些什么？”埃米莉问。
“我想与他谈谈装卸灵魂信息的可能性。”
“是吗？刚才博士与我谈的正是这个内容。”
“那他一定还谈到了躯体和灵魂的关系。”
“不错，他还以电脑的软硬件关系作了比喻。”
“这么说起来真是不谋而合，我也在这条思路上考虑了很久。你能不能把你们讨论的内容跟我说一说？”
埃米莉于是又把刚才博士所说的大意讲了一遍。克拉克说：“布罗德黑德博士的观点，有一条我不能赞成，他认为现在的这个小托马斯就是你爷爷，我不能同意这种看法。”
“为什么呢？”埃米莉问。
“我认为这个小托马斯只是由你爷爷的一半，这一半是灵魂，和另一个小男孩儿的一半，那一半是躯壳，所结合而成的一个‘新人’。这个新人既不是你爷爷，也不是那个男孩子，他谁都不是。他是一个被人工组合而成的新人。你爷爷的另一半，现在还不知是扔在哪里呢！”
“这事得去问贝特·道格拉斯公司的人。”埃米莉呆呆地看着博士的尸体说。
这时，厨房里忽然响了一下，克拉克顿时又紧张起来。
埃米莉说：“那是女佣。”
克拉克于是对着厨房喊道：“我是警察，没事了，出来吧！”那女佣这才战战兢兢地把门打开。
远处，警车的声音响了。
“他们来了。”克拉克说。
大批人马的来临，打破了格林浩斯的宁静，别墅的里里外外开始忙碌起来。
“克拉克先生，这是奎特曼上校的急电。上校说，不知为什么您的电话老是打不通。”一名便衣急急忙忙找到克拉克说。
克拉克摸出手提电话一看，可不是，这只电话的外壳已经破碎。他把这只没用的东西扔给了对方，他们会重新给他准备一只的。克拉克匆匆地看了一下电文，他对埃米莉说：“我必须得走了，在南部沿海港口发现了恒温集装箱。”
“什么恒温集装箱？”
“这事一句话说不清。”
克拉克转身就要走，可是埃米莉拉住了他，“克拉克先生，让我也去吧？”
“你？……”
“我刚才的表现你也看见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再说，可能在某种情况下，女人更容易接近目标。你也许需要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来帮你解决一些难题。”
埃米莉说得有道理，很多情况下，女人出面办事要方便得多。
克拉克看着埃米莉。他发现她是多么妩媚动人，他注视着她宛如秋水般的双眸，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我不怕，我要去找回我爷爷的另一半，让我去吧？”
克拉克犹豫了一下，最后他动摇了。他说：“上车吧！”
“让你的人把我的车开回去。”埃米莉说着把“凯迪拉克”轿车的钥匙扔了过去。
几分钟以后，克拉克、马歇尔、埃米莉三人已经上路了。
“你刚才说的恒温集装箱是怎么回事？”埃米莉问道。
“这事我们分析是这样：贝特·道格拉斯公司除了自己制作人体以外，还在世界各地绑架青少年，作为可以供人购买的躯壳。他们通常是用一种‘HP’注射液，将受害者冬眠，放入恒温集装箱内运输。先前那个歹徒想给你注射的，就是这种‘HP’。”
“呦！”埃米莉听了克拉克的解释以后吓了一跳，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克拉克一行看到货场上的恒温集装箱时，埃米莉问道：“为什么不上去解救他们呢？”
克拉克说：“我们不知道如何使冬眠者恢复正常。我们只有找到他们的老窝，把一切都了解清楚以后，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当天，那些集装箱被装上了一艘货轮，不久它就开出了港口。
注：[1]格林浩斯——英文中绿色房子的音译。
[2]凯迪拉克——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一家制造厂。
[3]裸机—未安装任何系统程序和应用程序的‘空壳’电脑。
[4]DNA——脱氧核糖核酸，记忆遗传信息的物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