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脸汉子跪在新堆起的坟前,眼角含泪,看着碑上的字迹只觉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又是眼泪低垂,泣不成声哽咽道,“狄四哥,徐七哥,荀八哥。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平白连累三位哥哥平白丢了性命。三位哥哥放心,我会为你们报仇的,大哥说了等楚国事了会求太师把我推荐到炼气宗,等弟弟学艺归来必亲手为你们报仇,带着他们四人的头颅来祭奠你们,便是那小娘皮,弟弟把她杀了之后,让她下去给哥哥们为奴为婢。”
崔平叹息一声上前拍了拍马脸,开口道,“我崔平今日在此立誓,今生不把李诗远四人亲手活剐为三位弟弟报仇,就教我万箭穿心而死。”说完搀起马脸安慰一番,一众八人面容惨淡朝城内藏身处走去。真可谓是初进城时神飞扬,再进城来惨戚戚。
那藏身处在外城城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内,一栋三层小民楼,有一小院,院内种有一颗大树,树枝繁茂,遮天蔽日。
崔平交待秦公子安抚众人后,独自一人上了三楼。崔平开窗四下打量一圈后,关紧了窗子,走到屋中掏出灵石在地上摆放一番后构成了一个小禁制,随即掏出一个传讯法器,状若铜镜,巴掌大小,随着崔平灵力的输入,铜镜长至一尺大小,悬浮在空中上下漂浮不定,镜身发出耀眼光芒。仅仅过了几息功夫,铜镜周身闪动,一道身影从镜中浮现,是一老者,身着一品大员官服,眉目含威,须发皆白。老者开口道,“崔平,怨灵石有下落了么?”
“禀太师,怨灵石下落崔平已经查清,在三名青年修士手中,只是他们修为太高,我兄弟一番抢夺下来未能得手,还折了三名弟兄。”崔平低头抱拳道。
“哦?”老者闻言眉毛一挑,面带惊讶开口道,“可是你们十一人围攻他们三人?”
崔平当下将打斗过程说出,却不说是他们先行调戏,只说是双方以怨灵石作赌斗,他以为己方必胜,却不曾想……
“如此说来这少年至少是上品金丹初期圆满了。本官知道了,本官会再派人手去支援,他们的底细我也会向炼气宗的人打听,你且在那边好生潜伏,依计行事,拿捏不定就问秦庶儿。”太师思量一阵后道,“下一步按计划进行,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的来历。好了,我还要去面见圣上。”说完单方面掐断了双方的联系,崔平也是撤掉灵力,伸手接过从空中落下的铜镜。
崔平再一次推开窗,窗外已是夏日午后。院内大树上蝉鸣阵阵,炎日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街道中零零散散几个行人。崔平极目远眺,午后的广安城极其安静,民居宅院井然有序,商铺酒楼也是鳞次栉比。崔平在想起惨死的三个兄弟,想起往日众人在山寨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场景,第一次问自己,这样做值得么?徒然一声叹息。
崔平转过身下楼叫上了秦庶儿,两人一路朝内城的一座歌舞坊走去,崔平满脸坚定不见丝毫颓色,显然已有了答案。人心,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
“三郎,那女子你可认识?”楚靖轩扭头看向身边的参军问道。
薛三郎拿起腰间的短笛放在手中把玩道,“不认识,不过我若是没猜错,她便是那御灵门的灵素子。”男子丰神如玉,眉似出鞘剑,目内有星辰,鼻梁似鹰勾,嘴唇厚薄相宜,一身软甲难掩一身出尘气。
“御灵门?他们来干嘛?还嫌我广安城不够乱吗?一帮鬼魅,非要搅得我广安不得安宁。”楚靖轩闻言恨恨道。
“御灵门所图无非是南疆百姓,但是老王爷的身体应该不是他们所为,老王爷威震寰宇,备受世人推崇,身上有楚国气运庇护,御灵门不会如此不智,冒着业火焚身的危险肆意妄为。”薛三郎手中短笛一转看向楚靖轩开口道,“老王爷的身体还得我随世子去王府亲自诊上一脉才有头绪。”
“三郎所言也有道理,只是我心中有一推测不知是否正确,还请三郎赐教。”楚靖轩心中念头一转开口道,“依我所知有能力又有这歹心的让我父王中毒的无非是二人,当今圣上,或者宋国的皇帝。”
“哦?世子为何不怀疑大世子?我下山不久,许多秘闻我不知晓,是以不好妄自揣测。”秦庶儿闻言略带玩味的看着楚靖轩反问。
“我大哥虽然一直提防我,但从未与我撕破脸皮,也从不干涉我领军征战。我大哥或许怕我有夺位之心,但大哥对父王的孝顺,我自知不如。”楚靖轩解释道,“当今天子一直提防我父王如同防虎,昔日要不是他怕我父王功高震主,连下三旨让我父王从列擎城退兵,如今南疆哪里会有这么多祸事。那宋国皇帝不必多说,他对我广安之恨只怕把我生吃了都不解恨。”
“世子能看出来就好,倒是我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终究还是小觑了世子。”秦庶儿闻言双手抱拳笑道。
“我和大哥只是政见略有不同。不说这些,三郎快随我一道去看父王。”楚靖轩摇了摇头对薛三郎道,楚靖轩心中挂念老王爷身体,当下健步如飞朝广安王府走去。
广安王府占地二十亩,分前后两府。前府城主府,平日公干;后府王府,家眷私宅。王府布置素雅,前院三殿,后院假山楼阁,引湛徽活水为河,盆景花圃比比皆是。——《孝昌游记》
楚靖轩拉着薛三郎与王府护卫招呼一声后,一路径自走到后院,穿过后院的假山池塘后走到一栋平房门口。平房左侧种有几排金菊花,右侧有一棵百年铁杉木。楚靖轩在门口站定,门口两位侍卫欲要行礼参拜被楚靖轩伸手拦住,楚靖轩比话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冲薛三郎眨眨眼睛,薛三郎心领神会的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交给两名侍卫,楚靖轩方才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楚靖轩走到床前见老王爷仍在沉睡,便自顾自的坐在床沿,薛三郎进屋轻轻掩上房门,一言不发的垂手站在楚靖轩身旁。
楚靖轩看着昏睡的父王,原本威严的脸如今却是清瘦,鬓发胡须都已斑白,两条剑眉却仍是桀骜,鼻梁依然高挺,紧闭的嘴唇仍显刚毅本色。虽是英雄迟暮却依稀能从老者脸上看到当年那威震神州的南楚广安的无匹风采。楚靖轩想起王爷年轻时候的严厉,想起了过世多年的广安王妃,想起了那云游四方的二姐,想起了从小什么都让着自己的大哥,双目出神,满面安详。
两人静静等候了一个时辰左右,床榻上的老者方才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刚一扭头就见楚靖轩坐在床沿看着自己,似是不敢相信般又用手揉了揉双眼才睁开惊喜道,“轩儿,你回来了。此番平乱怎么样?”
“孩儿万不敢坠了父王威名。幸不辱命,边疆十三镇再无一宋朝兵卒。”楚靖轩双膝跪地,脊梁挺得笔直傲然道。
“那就好,这眼看就要秋收了,万不可让宋卒误了南疆百姓收成。快起来,跪在地上干嘛。”老王爷左手撑床坐了起来,脊梁挺得笔直开口道,“此次平乱苦了你了,你大哥他不擅军事,平远定乱还是你麾下的二十万虎贲军父王才放心啊,日后这戊守南疆的担子就要压在你身上了。”
楚靖轩闻言轻笑一下也不接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大哥他怎会真的提防你,你们到底是兄弟,你小时候闯祸哪次不是你大哥替你求饶。远儿不喜兵法,内政却是相才。轩儿你兵法不亚于我,勇武更甚。有你在,这边疆百姓才能不为战火所累。”老王爷开口悠悠道出,“你放心吧,父王会在百年之前把身后事安排好,绝不会让你兄弟受小人唆使,手足相残。”
楚靖轩眼眶一红握住老王爷的左手,一时哽咽无语。老王爷也不再言语伸出右手轻轻理着楚靖轩的头发。一世英豪也是为人父母,广安王妃过世的早,三个孩儿没少受苦。
薛三郎见两人父慈子孝,一时也不便多嘴,等了片刻后方才轻咳两声道,“老王爷,在下薛三郎。乃是方外之人,奉师命下山修行,现在世子麾下任参军一职。在下略懂医术,可否替王爷诊上一脉?”
楚靖轩闻言这才反应过来道,“父王,三郎本事了得,让他给你看看吧。”
老王爷看着楚靖轩满脸焦急,洒然一笑也不开口径直伸出左臂,薛三郎上前搭指于脉,过了片刻开口道,“我虽不知王爷所中究竟何毒,但我有法压制此毒两年左右,具体情况还要日后观察。”
楚靖轩闻言大喜躬身下拜道,“靖轩替父王谢过先生。只是先生这毒你也解不了么?”
“不能,但我知道有几人定然可解此毒。只是那几位前辈都是修为通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他们恐怕还要缘分。”薛三郎阻下楚靖轩行礼后才开口道。
“轩儿,生死有命,不可强求。能多两年等你二姐回来见上一面,我已知足了。老朽先在此谢过先生了。先生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我府库支取便是,老朽也认识不少仙长,府库中也有些灵药仙草。”老王爷开口唤来侍卫领着薛三郎去了王府府库。
“父王,可是有话要单独嘱咐孩儿?”楚靖轩见薛三郎跟侍卫离开后道。
“正是如此。”老王爷伸出手让楚靖轩搀着站了起来,然后再楚靖轩耳边低声低声叮嘱起来。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广安城夜景如画,一轮弯月银霜盖地,与城内灯火交相辉印,零散的行人吹着夏日的徐徐夜风漫步街中,更有那夏荷随着池中碧波尽情展示着身姿。有人细语,有树林立,有花娇艳,有灯通明,有水温婉,又有那天上弯月,照尽地上相思人。
孟九歌站在百步桥上不言不语。拿着尹翠翠送给他的玉牌,心中纠结要不要联系,想了片刻没有答案,看着天上弯月吟道,”碧莲随波曼身姿,阑珊灯映影一只。玉桥停步叹回首,水中弯月最相思。”
五步外的李诗远本在负剑望月,听得孟九歌作诗回过身开口笑道,“百步玉带少年郎,作得酸诗诉衷肠。手捧玉牌东北望,桃源佳人知不知。年少本该凌云志,情深不寿最心伤。出剑不问收剑事,气吞如虎游四方。只知弯月照相思,不知弯月刀带霜。”
孟九歌闻言苦笑正欲开脱几句,忽听内城桥头响起脚步声,脚步不急不缓,当下与李诗远两人望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