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休时间，静华睡不着来到教室，空荡荡的，没人。她左转右转一圈无聊的还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黑板发呆。她的思绪飘飞到老家，想起池塘边上的青石板，听到水牛低沉浑厚的叫声传来，比起水牛，这里的黄牛不值一提，又小又矮，黄不拉及的，看着都没劲。
同桌忽然进来了，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在她旁边坐下来就看起书来。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静华到最后都没弄明白。
总之好像是她瞪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时候，耳边传来同桌沉闷的声音：要比比不？同桌的声音让她诧异，从来没有听见过她开口说话过。也听出来她声音里压抑着的紧张和愤怒！静华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教室里静悄悄的，掉根针都能听见的那种静！
比什么？静华屏住呼吸问，她也有些紧张。
你说！同桌看着她说。
静华无语，她没有思想准备，同桌不声不响地下战书来了！自己能和她比什么？静华的脑子里飞速思考起来，觉得自己无论从学习还是体力上看都没有优势，不觉气短，可是又不肯认输！不知不觉中静华的脸颊通红，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眼看着同桌，满眼都是怒火！而对方平静的迎着她的目光，无畏无惧！
你们俩个在玩瞪眼吗？一个浑厚低沉的男低音传来……
不用看，静华就知道是谁，更加焦急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脸庞通红，火烤一样的热。
与你无关！同桌头也不回，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
李云瑶，这就是你不对了，我既然看见了，怎么和我没关系呢？伊远认真的说。
李云瑶是静华同桌的名字，她觉得她名不副实，从不叫她的名字，这么美好温柔的名字给她用就是浪费嘛！
伊远，别多管闲事！李云瑶斩钉截铁地说。
静华这会儿有点晕，感觉自己被出局了，这里是他和她的事情，已经完全和自己无关了！
她站起来，虚弱地瞟了一眼伊远，对方正认真地与李云瑶的大眼睛对视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静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以风一般的速度，逃离了教室。
她知道，如果只有她和同桌，怎么样都可以，可以斗到死为止都没有关系，可是不能让他看见，绝不能！她的心跳极速，她的手掌心里都是汗，初秋的山里已经很凉爽了，傍晚甚至于要穿外套。静华慌不择路，居然出了校门，径直向山里走去……
下午，她逃课了。一个人顺着河道在山风里和烈日下跳跃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觉得累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汗来。看着碧绿的河水，打着旋儿慢悠悠地流着，遇到石头激起白色的水花，又不紧不慢地向下游流淌。她往上游看看，那天就是那样子看见伊远出现的，可是现在的河道里只有她自己，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涌上心头，这些日子以来朦胧的感觉，此刻清晰起来。她明白自己是动了某种心思了，对伊远。可是，伊远离自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的遥远。在班上，伊远又帅，学习又好，自己是个外来户，长相一般，语言不通，学习又差……李云瑶才和他是一类型的，漂亮，学习又好，甚至于他们的家境都是一样的不好……静华忽然很怀念小时候的家，虽然很穷，可是一家子人在一起也很快乐，现在呢，吃饱了穿好了，却只有自己，孤独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人理解自己，也好像没有人问过自己想要什么……无论在外面如何，父母眼里的她是另一个自己！她有很多很多话，只能和自己说……就像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也只能自己怪自己又傻又笨……
胡思乱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她完全没有察觉。河道里，静坐着的静华只是觉得更冷了……可是她觉得冷点儿可以让自己清醒清醒！挺好……
豆大的雨点儿打在静华的脸上时，她才反应过来是下雨了，几乎是瞬间她的白衬衣就湿透了，顺着裤管雨水流到脚面，帆布球鞋也湿了。
本来想站起来的她反而没再动，老天爷也知道她想哭啊！静华趁着雨水放声大哭起来，就那样子哭的惊天动地的，她的哭声被哗哗的雨声淹没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孤独的自己好像很委屈……
河水也不再平静，水花溅起来，翻滚着向下游流走，石头激起更大的水花来，静华就那样子哭着，想着她的家乡想着伊远，感觉伊远距离自己好像和故乡一样的遥不可及……她想离开这里了，反正也不想上学了，可以和母亲说同意招工去别的单位，上班去，逃离这里就好！越是这样想着，静华就越是伤心，越伤心就越想哭……
这天下午，静华的母亲来接静华回家，给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静华拗不过，随着母亲走了。到了县医院一检查，静华果然是感染了肺炎，母亲不停的唠叨都是她父亲有气管炎，才会遗传给孩子，而她父亲一声不吭地听着什么话也不说，间或逃出去，站在医院门前的树下吸烟去。
静华发现母亲这次似乎变了很多，从那个以前什么都听父亲的话的妻子，变成了一个什么都指责父亲的女人。她不知道家里的变故，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母亲开的商店生意渐渐好起来，而父亲因为脾气不好，虽然工作吃苦耐劳，技术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却永远只能做一个工人，不涨工资。女人一旦挣钱比男人多，自然说话的语气也就完全不同了。就连静华这次上学的钱也是母亲拿出来的，其实母亲是不希望静华继续读书的，反正她书也念的不好，正好单位招工，可以有个工作，有工资拿，不是挺好的吗？可是静华的父亲却不这样想，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他总是希望孩子多读点书，将来总比他自己懂得多些，他也就知足了，无论是对于两个儿子还是这个唯一的女儿。这样的事情，当然是父亲做主，静华也是很多年后才知道这些的。
半个月，无所事事的待在医院里闻着消毒水的味道，静华几乎吃不下去东西了，无论每次家里送来的是什么，和着医院特有的味道，总是让人难以下咽。
她想念着学校里的生活，自由自在的多好。。。。。。不知道伊远怎么样了。。。。。她希望可以早点出院，可以见到他。
周日的上午，正巧同病房的人打完吊针都出去透气了，她却懒得动，一个人躺着胡思乱想时，有人敲门，她感觉真奇怪，这会儿半上午的谁会来啊？找谁的啊？
静华疑惑着答应了一句：进来。有人开门进来，却原来是她的一帮玩的好的同学来了。五六个人都围到她床边，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她好些了吗？她高兴的说好多了，又叫她们吃东西，水果点心都是父母买来的她几乎没有吃过。他们不吃，她就打开来，给他们分发。静华内心里颇为感动，她没有想到同学们能来看她。李云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看看床边上的垃圾没收拾，就默默地收拾起来，弄的静华不好意思起来。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关于学校里的话题，李云瑶说咱们该回去了，赶着傍晚好到学校，明天还要上课呢。临走，李云瑶忽然说：静华，好好养病，早点回来！静华默默点点头……心底里的什么被触到了，忽然之间释然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了，其他的病人也回来了，和陪护的家人低声说着话。静华忽然觉得自己好笑，没理由的和李云瑶斗气，只因为她是安静的沉默的，特立独行的她吗？其实她和李云瑶是一样的人啊，不过是表现出来的不一样罢了……伊远为什么没有来呢？有一个星期没见他了，真的要快点好起来，早点回去了……静华呆望着天花板，老旧的医院的白色天花板上星点的黑色，组成了一幅图……好像是一个怪物的脸。又好像是一片叶子，黑色的叶子，她还没有见到过呢！什么人似乎站在她的床边，眼角的余光中她感觉到了。斜眼瞄瞄，居然是伊远，她吃惊的转过身来，一下子想坐起来，伊远制止她：你不要起来了，就躺着吧。怎么样，感觉好些没？我才在下面看车子了，所以让他们先上来看你的。
哦……我还以为你没来呢。你吃什么呢？这里有苹果还有蛋糕，还有……
静华急急翻动着床头柜上的食物，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激动心情。
我不吃，一会儿回学校还要吃饭呢。伊远急忙说。
静华不再拿吃的东西，伊远也还是站在那里，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伊远说：他们还等着我一起骑车子回学校，我走了。
静华想说什么，却又想不出来说什么，莫名的紧张，看来伊远也是一样的，想走，却又在等着她开口说话。沉默了一下，静华说：
好，你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回去的路是上坡，你……们慢点！
漫长的时间都是在等待中，最后几天是观察期，不打针，用药也很少，可是医生就是不让出院，静华软磨硬泡，总算赶在周末出院回到家里。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期待着去学校呢！这个夜晚睡的如此香甜，那个坠入地狱的噩梦也没有来找她，真好。
王睿跟着她，开车把她送到学校去，这个是她没有想到的。王睿学会了开车，偷偷地开车送她，天亮他们就出发了。她实在是不理解父母亲怎么想的！这半个月里，王睿几乎天天来医院，已经让她够烦的了，有时候她看着他的脸，完全没有听他说什么，她其实一直在想：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呢？他的笑话并不好笑，他为什么还笑的眼睛都不见了呢？哦……他眼睛本来就是小！
絮叨了半天，叫她如何如何要穿多点，天气开始凉了，又如何如何要多吃点饭，身体才能好起来，又问她钱够用不……这样子，王睿才放她下车，她一句话不说，听着他絮叨完了，笑着点头，然后下车，头也不回，就进了学校大门，她知道王睿还在后面看着自己，看去吧……真啰嗦！让人受不了！
秋天来了，校园里到处是飘落的黄叶子，河水也渐渐地干枯，流着流着就消失不见了，忽而又从很远的地方冒出来，在石头的缝隙里涓涓流淌，清冽的水里什么都没有了，细细的河沙清晰可见，柔软如织就的丝绸铺着，水面上闪着点点的日光。
这之后，方静华和李云瑶变成了最好的朋友。她们常常在周末的午后相约着提前去学校，然后一起去河道里玩，说着玩着，走到李家河村了，偶尔静华会请云瑶吃点东西，无外乎小商店里有什么就买点什么来吃。
有时候，她们会一直走到上游去，那里有个云台水库，水库边长满了刺槐，云瑶说等到五月槐花盛开之时，满河道里都是槐花香，浓郁的香气化都化不开。静华就想象着那时候的山里也正是春天……
静华忽然开始写小说了，云瑶一有时间就帮她抄写。她的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伊远，她把伊远刻画成一个地下党员，给他还配上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一起工作的妻子，而一个资本家的大小姐又爱上了他。这一写就无法收拾了，原本不爱学习的她，成绩一塌糊涂，除了语文之外。李云瑶知道她写的是谁，时常打趣她，不过还是兢兢业业地帮她抄写，在她不停的修改再修改之后。一直到这个学期结束，她的小说才算写完了。而冬天在她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到来了……
马上放寒假，期末考试完了，一群学生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表情各异，有考的好的，也有没考好的，静华还在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小说给伊远，让他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