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凄冷冷的月光洒在一片旷野中的乱坟地,荒土、衰草、孤坟,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诡秘的雾,苍茫惨白,令人心悸。
任鬼神猫着腰蹲在不远处一块久已风化的岩石后面,两眼发愣,直直盯住这片乱坟。
他的手冰冷,直冷到脚心。
他已开始后悔。
为了他爷爷,他才偷偷接下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是后悔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一天的夜晚到这种鬼地方来。
这一天是中元节,俗称“鬼节”、“七月半”,佛教称为“盂兰盆节”。
七月半,鬼门开。
相传今夜子时地狱大门就会打开,阴间的鬼魂会放禁出来。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则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找东西吃。
夜近子时。
有风吹过。
雾非但没有散,反而更浓,据说人垂死前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雾,死灰、阴冥。
任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低头哈口热气,双掌一通揉搓,好像在取暖又似在壮胆。
等到他抬起头来时,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穿一袭其红如血的旗袍,一头长发齐腰而落,遮住脸,看不清容貌。
任鬼神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全身汗毛直立,他完全没有看见这个女子是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她轻的像风,又仿佛就是被风刮来的。
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在雾中,木立在近前一方孤坟头。
“夺、夺、夺”
不远处,小岗头村里传出三声木器相击之声。
任鬼神知道,那是打更的声音。
在科技飞速发展,电子产品遍街的今天,“打更”这种职业几乎已绝迹,只有像小岗头村这种偏居一隅的落后山村才保留着这样的老传统。
今夜打更的器皿并不是铜锣,而是木鱼。
铜锣声会惊扰鬼魂。
现在正是子时。
地狱的大门是不是已经打开?
红衣女子忽然动了,俯下身去,用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插入坟头泥土。
“嚓啦……嚓啦……”
坟头很快堆起一方小土丘,古旧的棺材已逐渐现出轮廓。
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钩子般扣住棺盖,只听得“霍”一声闷响,手臂抽回,那块比她的人还高出半截的棺盖忽然飞了起来,从坟坑里冲天飞出,当空旋了几个圈,落下时已在丈外。
一个寻常女子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任鬼神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喉头发出“咕噜”一声响,现在他基本可以断定那红衣女子是什么人。
——不是人!
只见那红衣女子纵身跳入坟坑,落进棺材,掌中一翻,不知怎么的,棺材里那具白骨森森,血肉翻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就到了她手里。
她慢慢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在尸体溃烂生蛆的脸上抚摸,就像是在抚摸最心爱的情人一样。接着,她忽然仰面嘶吼,一口咬下了尸体上一大块腐肉,“咯吱、咯吱”在口中咀嚼起来。
任鬼神咬咬牙,似乎在心里下了个很大的决定,他忽然掠了出去,从岩石后面掠出去,掠至红衣女子身前。
“住手!”
红衣女子居然真的停下来,舔了舔嘴角被咬断半截身子的蛆虫,转过身,冷冷的望着他。
夜风更急,吹开了她的头发。
她看起来很年轻,也很美,只是脸色苍白,没有半点活气。
她问任鬼神:“你在和我说话?”
任鬼神别过头去,似乎不敢去看她,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回去?”
“现在正是阴间大门打开之时,回去吧,你本不属于阳世。”
“嘻,你怎知我不是刚从阴间放禁出来的?”
“你不是,你只是一缕强留在阳世的孤魂罢了。”
“哦?”
“这半月来你先后刨了村里四座坟,吃了四具尸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你总算没有害过活人,所以我让你走,走吧。”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只吃死人,不吃活人?”
“我不想知道!”
“我一定要告诉你,因为这半月来我从未见过活人,你是第一个。”
她忽然笑了,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脸颊每个地方都冷如春冰,没有半点笑意,嘴角却阴测测的翘起来:“若是让我遇上,活人也是吃的。”
任鬼神只觉这句话里充满了一种诡秘的压力,压的他喘不上气,仿佛要把他的灵魂也压榨出来,压入地狱。
他挺直身子,迎着夜风、浓雾、乱坟、红衣、女人,将身子挺得笔直。
他并不是那种胆子很大的人,他也怕鬼的,怕的要命。可是,现在他却像杆标枪一样钉在这里,没有惊呼,更没有逃走。
有些人越是害怕腰板挺的越直。
任鬼神就是这么样的人。
红衣女子脚下缓缓在移动,一步步朝他逼近,原本冰冷空洞的眼赫然闪出一烁绿芒。
——惨绿!
“原来是个煞。”
话音未落,红衣女子已向他扑过来,一张血盆大口霍然张开,嘴角生生撕裂,裂至耳垂,露出两排野兽般尖利的牙齿,看上去就像有人将她的脑袋从唇间劈开,劈成两截,却还没有完全脱离。
任鬼神怔怔的瞪大双眼,他的思维还是空白,身体却已做出反应。
一种最快速、直接、有效的反应!
他鱼跃出去,就地一滚,动作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有些丑陋,却已躲了过去。
这是他十几年来苦练的成果,这种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不需要思考,凌驾于思维之上,就像野兽天生就能提前感知到危险,近乎本能。
那红衣女煞动作也是极快,一扑扑空,就如一只点水蜻蜓般在地上一点,沾地即起,又折向任鬼神,这一次来的更快,血红的旗袍已化作一道璀璨惊鸿。
“八奇之术,一重罗生门——开!”
任鬼神忽然敕令一声,双手飞快结印,身前立时现出一扇七丈长,三丈宽的巨门。
巨门通体燃着赤红色的火焰,在夜色浓雾中烧出“噼啪、噼啪”的低灼声,门鼻铜环上刻着两张狰狞诡异的脸,仿佛是魔,仿佛是神,仿佛是仙,仿佛是鬼,仿佛什么都不是,令人觉得威严又可怖。
红衣女煞对巨门似乎十分忌惮,原本势若急电,霎时顿停半空,整张脸也已剧烈的扭曲起来。
“你......你是道士!?”
就在这时候,巨门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缓缓打开。门内立刻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红衣女煞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已被吸了进去。
任鬼神见状,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虽然我做的事和道士差不多,可我不是。”
“我是——阴阳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