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一场雷阵雨,天气凉快了些。月娇掐着空心菜同凤英聊着,俩人都是满面笑容,昨日白家送来了聘礼,虽说时间仓促,可该有的一件也没少。
“二少奶讲东西全是现成的,有的我都没见过。白老爷搬到福井弄已几十年,没做官了还有那么多家底,官家就是官家。”月娇羡慕地说。
“那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美林是有福气的的,先是被二少奶认为干女儿,现在又要娶进门当媳妇,二少奶是美林的贵人。以前我讲小丽是有福相的,没想到美林比小丽更有福气,欧阳家真是面上有光,美林要赶紧添个男丁才对得起白家。娘只生你一个,你生了三个,美林最好能生七、八个,五男三女。”
月娇咯咯笑,“我没想那么远,我想回来时是三口,是男是女都行。话说回来,美林要嫁了,我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我辛辛苦苦扯大的女儿要给了别人。”
“当娘的心情都是这样,女儿是娘的贴心棉袄。还好嫁的近,天天能见到,又攀上好人家,我做梦都会笑出声。”
一声“母女俩好开心啊。”素兰走了进来,“恭喜恭喜。”
“好一点么?”月娇关切地问。
“好点了,出来走走。你嘴巴真紧。昨天邻里才知道你们两家订了亲。美林从干女儿变成媳妇,济民说青梅竹马俩小无猜,双方父母又都赞成,若一方反对就惨了。嫁妆来不及准备吗?”
“嫁妆是现成的,小丽没带走刚好用上了,不然是来不及。本来也没想这么快,可日本囝要来了,只好让美林赶快过门跟振华一块去永庆。”
“亲闺女你是省心了,你也该操心一下你的干闺女。这两天茶饭不思唉声叹气的,问她哪儿不舒服,说没有,多问一句便不耐烦把我推出去。我偷偷问美林,美林支支吾吾的,这不明摆着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想是不是暗恋上什么人了,女孩子一大心事就重了。”素兰抱怨道。
“哎,你想哪儿去了,美林也是这样,一天跟我说不上两句话。天热,容易上火,叫济民开一些凉茶给她吃。”
“若是上火不打紧,就怕是心病,那可没药治。若有意中人,只要对方条件不差,我也可以考虑,闺女终是别人家的人。济民讲只要人品好,俩人自己满意就行了。我讲那能这样轻率,我闺女虽不是千金小姐,但也不是贫寒家的丫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对方得有房有钱,家里有佣人使唤才行。娶媳妇是娶进门,条件差点没关系,挑女婿一定要比自家的强,你跟二少奶结为亲家不就这样。美林准知道可云喜欢的人是谁,你盘查美林一下,我才好托人暗查去,是这个理嘛。我走了,吴嫂还等着我服药。”
素兰走了,月娇笑道:“看来即使我们点头,素兰还看不上明理,无钱又无房,佣人更不要提,那有这份钱。”
“你别笑,”凤英说,“她讲得没错,你我不都这样想的。当娘的心是一样的,会考虑对方条件,只有孩子才讲什么爱不爱,我想可云是因为明理的缘故。”
月娇点点头:“十有八九。明理随学校撤到永庆,千不好万不好可有一样好,隔开他们俩。无论是可云单恋或是彼此有意,一分开,时间久了了就慢慢变淡,时间是良药,日本囝倒是帮了忙。”
“苦了可云,我挺喜欢这孩子。”
“我也疼她,吃我的奶就像我的亲闺女一样,但疼归疼,同明理绝对不行。她以为明理不是亲舅舅,但邻里全知道她是我干女儿,辈份明摆着,邻里若知道了,会有多难听的话,那才丢脸。”
“都怪当初没有坚决要求按辈份称呼,而今大了要改口难,是咱们当大人的不是。唉!”
月娇正点着头,美林匆匆进来,拽着她的胳膊往房里走,“娘,我有话对你讲。”
“什么事啊,火上房了,看你急得。”
“可云喜欢明理,你不会不清楚嘛。明理没毕业不好结婚,我看让他俩先订婚总可以,可云也就放心了。”
月娇 一听紧张了:“可云提出来的?”
“她脸皮薄得很,哪会开这个口,是我想出来的。”
“你对她说了。”心提到嗓子眼上。
“没有,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月娇松了口气,轻拍了几下胸口板起脸说:“不行,辈份不对,明理是舅。”
“哪有什么辈份,明理是我舅又不是可云的舅,跟可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认了可云做干女儿,明理就是她舅。”
“又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
“邻里会怎么讲?”
“他们爱怎么讲随他们讲,明明就是没有血缘关系。假如可云不住在福井弄,谁还讲什么辈份不辈份,小满的丈夫从岁数上看应该跟你同辈,这怎么讲?”
“这我管不着,街坊邻里全知可云是我干女儿,舅舅跟外甥女,像什么话?乱了伦理,背后指指点点过得日子吗?”
“有什么过不了,讲一阵也就过去了。可云跟我们没有血缘,就没有什么伦理不伦理,唐朝一位皇帝还抡了儿媳当妃子呢。我还跟可云讲你很疼她,看来那只是表面,其实你不喜欢她,什么舅舅,分明是借口。”
“随你怎么说就是不行,对可云不许提这样的话。”
美林横了一眼,用沉默表示不满。
“听见没有?”月娇厉声道。
美林还以脸色:“我又不是聋子。”
“嘴巴给我把好门,摆着臭脸给谁看?”
“哼”,美林朝月娇跺下脚跑了。
“死丫头。”月娇骂了句。
大后天便是大喜的日子了,美林却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原来婚礼要按传统习俗举行,新娘子须穿戴凤冠霞披锦衣绣裙,日夜盼望的白色婚纱泡了汤,美林好伤心,女孩子谁不想穿上白色的婚纱呢。
凤英轻声细语劝说着:“婚纱再漂亮也是件衣服,要紧的是你嫁给了振华,像咱们这样人家能跟白家结亲是多大的荣幸,多大的光彩。一件婚纱算什么,你成了白家少奶奶,要穿什么衣服还不是随你,是婚纱重要还是丈夫重要?振华论相貌有相貌,论人品有人品,你嫁给他是你福分,不要为一件衣服弄得不吉利。锦衣绣裙也是很漂亮的,穷人家还没得穿。别哭了,乖。”
“大热天的,穿那样热死人了。”
月娇又好气又好笑:“再热也就半天,为一件衣服,鼻屎大的事哭哭啼啼,你是跟衣服结婚还是同振华结婚?马上要当新娘的人还如此使性子,这是白老爷的意思,不能更改的。你要哭等我死了你再哭。”
“胡说什么,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凤英沉下脸,“半百的人了,口无遮拦,美林使性子,你也好不了多少。”凤英呵斥着月娇,又哄着美林:“眼睛肿肿的,人就丑了,当新人多难看……”
见母亲低声下气相劝,女儿还在抽抽泣泣,月娇真想再数落几句。碍着母亲的面子,并且大喜的日子是不该说不吉利的话,她吸口气把到舌尖的话压了下去,想了想起身找可云去。
可云来了,伏在美林肩膀耳语了几句,美林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泪水走了出去。凤英、月娇直了眼,可云笑着说没事。原来可云出一招,婚礼上不能穿婚纱,那退一步拍几张婚纱照总行嘛。慧芬果然中招点头答应,美林的脸才放睛了。
国难当头婚事仓促,且两家相距又不远,但白老爷要求一切礼数皆不差。吉日当天,三班鼓乐八抬大轿把美林抬出福井弄,在大街上溜了一圈后再抬进福井弄,美林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她觉得很不舒服,晃得头晕脑胀,她想过去当官的出门便须坐轿真是活受罪。
婚后第三天,新婚夫妇便要走了,两位母亲硬忍着不让泪儿落下。美林倒没什么伤感,只要跟振华在一起,即使去天涯海角她都乐意。已婚的女子要梳发髻,她不喜欢发髻,上理发店把长发剪成齐肩短发,面庞显得丰满了,月娇觉得改了发型的闺女更俊了几分,她祈祷闺女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胖小子给她长脸。可云送到东洲大学门口,振华叫来了明理,看到明理可云眼睛红了,嘴里说着你们要多保重不要生病,而泪水却簌簌滴下。美林不由难过了,抓着她的手说:“你自己要多保重,噢。”振华安慰说:“可云,别这样,只是暂时分开,又不是生离死别。无论男儿,女儿都应该有泪不轻弹,待到胜利那一天才流泪,那是欢喜的泪水。”明理接口说:“你跟美林已形影相随了,要生死离别的也应该是我,你别臭美。”美林一听立马呸呸俩声,瞪着明理说:“别胡说,讨厌,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美林那较真模样反逗得三人都笑了。可云不仅破涕为笑,心里尚感到幸福,明理话语的意思等于承认了俩人关系,她羞答答地瞥了一眼,振华识相地说:“明理,你送送可云。”明理点点头,可云的心跳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