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做了梦。
我梦见四岁的自己在家附近的田地上惊慌失措地奔跑,身后是一条紧追不舍的大狗。有几个好事的小孩站在高处一脸高兴地看着我。
那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六岁,可他们看着,不出手相救不说,反而还呐喊着: “快啊!快啊!大旺快追上她!咬她!”。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说得出这样毫无同情心的话,他们居然支持一条狗去咬人。
那条狗很大,也很壮,直立起来比我还要高出一个头。它平时被主人用铁链拴着时我都不敢靠近,更别说它现在直接追着我跑。
我很怕,想到它会追上我,把我扑在地上,然后就咬我身上的肉,我就一边跑一边哭,哭着喊爸爸妈妈,哭着喊奶奶。
哭着问,为什么附近一个大人都没有?为什么连一个伸出援手的人都没有?
直到我哭着哭着,才想起那个点数,家里的大人大多都出去上班、干活了。
我也就渐渐绝望。
无路可跑时,我转过身,看着那条狗朝我跑过来,我拿起脚下的一根被人丢弃的木柴就丢了过去——
杨安远躲开了我扔过去的那个玩偶。
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杨婆婆从外面探头进来,轻声问:“安远,怎么了?”
杨安远摇摇头,轻声回答:“素素做噩梦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帕子,轻轻地帮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眼睛紧闭,嘴唇紧抿,脸一直左右摆动着,看起来很不安宁。
“遇上今天这样的事,也难怪她会做噩梦……”杨婆婆轻轻叹口气,伸出一只手,“那个帕子湿了吗?我换一条给你吧。”
“不用,等一下先吧。”杨安远说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钱茜这时候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房说:“数据出来了!38。4℃。”
“看来是感冒诱发的发烧了。”杨婆婆叹口气。
“家里有退烧药吗?”钱茜问。
“好像刚好用完了。”杨婆婆回答。
“那我出去买吧。”钱茜把体温计交给杨婆婆,转身就出去。
杨婆婆拉住她,喊住:“小茜呐,你要不先回宿舍吧?已经九点多了。”
钱茜摇头:“不行,素素病了,我放心不下。”
“这里有我和安远,我们会照顾她的。”
钱茜看着杨安远,眼中满满的不信任。
杨婆婆叹口气。
杨安远站起来就朝门外走。
杨婆婆问:“安远你去哪?”
“去弄盆水,湿帕子。”他言简意赅,“她的额头烫得有些厉害,得先想办法帮她降降温。”说完就绕开杨婆婆走开。
钱茜看着杨安远走向厨房的背影,眼神闪闪。
她想起赶邹时冉走那会的事。
那时邹时冉听了两声敲门声后还是不死心,被她连推带拉地才弄到了门口。可是他却在门口站住了脚,怎么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杨安远看到后就跟着出了来,邹时冉看到他又气又急,赖皮着就说了一句不走。
她想都不想就给邹时冉来了一巴掌,但那巴掌还没扇到邹时冉脸上,她就被杨安远的话给吓到了。
“邹时冉,你好像有些东西还是没弄清楚。”他说,“这里是我的家,素素是我的老婆,请你认清这一点。”
话虽轻,力道却是重的,重得沉甸甸的就压在人的心头上,让人喘不过气。
如果杨安远有内力,钱茜想,他当时肯定是用了几分内力在说这话的。
他怒了,所以,他宣示主权了。
那时的他,散发着强烈的一个男人的气息,不再有往日的谦和淡漠,敛去了这一层之后,他是个耀眼得不能让人忽视的男人。
是啊……素素是她的老婆,可是这一点,连钱茜自己有时候都忘了。
所以她听到那句话后,就一直有些心虚。和杨安远共处的这几个小时里,她也明事理的没有再过度的和杨安远对着干。哪怕她看到房间的那张床时,才发现原来两人一直都是同床共枕的,她也拼命忍住没有像以前那样爆发。
杨安远很快就捧了一盆水回房,湿了一张帕子放到我额头上。
正因为燥热而感到浑身不舒服的我,在感受到那清凉之后,才渐渐安宁下来。
钱茜别过头,不再看。
杨婆婆说:“我去倒杯温开水,发烧的人容易嘴干,安远你到时候湿了帕子,帮她轻轻地润润嘴唇。”
杨安远点头,看着我。
杨婆婆和钱茜都走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守着。
吸顶灯没开,他怕那光线太刺眼,就只开了新安装上去的床头灯。床头灯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在夜里,那光团,显得很温和。
帕子热得很快,杨安远一直在不停地给我换。
我烧得整个人有些迷糊,对很多事都是不清不楚的,只对一样有感觉,那就是水。
我喃喃着这个,杨安远就拿起水杯,用指腹轻轻点了点水,轻柔地抹到我唇上。
兴许是觉得家里安静得太恐怖,客厅里放起了一首轻柔和缓的音乐。
是杨婆婆放的,她放了一首Westlife的《home》,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心,那首歌正好杨安远曾经听过。
杨安远很欣赏Westlife那温柔深沉的声线,十七八岁时的他虽然已算理性,但是到底是个热血的少年,也难免会有情绪的激动的时候。每当他心情掀起波澜不得平静时,他就总是会去听他们歌,听到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理智了才停止。
但是不可否认,在这样一个雨夜,听Westlife的歌,真的会让人的心稍微放松些。
杨安远的指尖每次在我嘴唇拂过的时候,他都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根羽毛,轻轻地扫过他的心。
他知道在门背后,钱茜在看着他,他也知道,她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想到她,杨安远就忍不住想起其他的人——
“你们既然已经结婚,称呼彼此,应当是用更亲密的言语才对。我虽不够你聪明,但我毕竟比你在社会上多闯过几年,有时候一两个词的差异,我还是能从中看出问题的。”章华曾说。
“你是放心不下素素,因为你怕他们两人旧情复燃是吧?你吃醋了是吧?”
“就像你说的,我或许没有资格插手太多……但是你也没有资格,就算你是素素的男朋友,你也没有资格!”吴可人曾说。
没有资格吗?
杨安远一把抓住我又因为做噩梦而挥起来的手,他的眸中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迷离。
“是啊,昨晚的风的确很大,吹到人的身上甚至有点凉。可是素素就是在那,穿着薄薄的一件睡衣,足足坐了半个多小时……她本来感冒就没全好,被风那么一吹,你没发现她今天早上的鼻音更重了吗?”杨婆婆说过的话。
杨安远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走到床边。
“这世上有很多人,他们每一个都会给你提供很多你不知道的信息,但是你要明白,不是每一个信息对你而言都是有用的,有些会对你要下的决定有所帮助,而有的,只是让你徒增烦恼心绪不宁罢了。你要学会去分辨那些信息,去糟粕,存精华。”
额头上敷着的帕子有些热了,杨安远把帕子拿走重新浸在水中。然后伸手,打算用手掌试我额头的温度。
床头灯灯光昏暗,灯光下,事物的轮廓,都被覆盖了一层柔柔的光,看着有些朦胧。杨安远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另一种试体温的方法。他顿了顿,便把手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额头轻轻地抵在我的额头上。
气息相近,呼在脸上,有种痒痒的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素素很多事都选择瞒着你吗……因为有一样东西,你一直给不了她……”
钱茜的声音再一次在脑海里响起。
“什么?”
“安全感。”
杨安远近距离的看着我的脸,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迷离,只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正在慢慢地浮出。
他目光下移,视线从我的眉毛、眼睛、鼻梁处一一走过,最后在下巴上一点的地方停住。
只是略微迟疑,他便慢慢俯下身。
杨安远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者,他知道,但他停不下来。
他闭上眼,鼻息拂面的一瞬间,双唇便触碰到另一样与之同样柔软的东西上。
他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不缠绵,不霸道,也不纠缠不清,不像是要与人吻得至死方休,他只是感受着那唇瓣的柔软,享受着那气息的相通。
没有施加任何的压力,也没有动,这个吻,轻如蜻蜓点水,翠绿春意,一圈圈的在水中漾开。
杨安远嘴角轻扯,带出一个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