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封灵海面,雾浓如米汤。
隐约中,一弯月从海平线上升了起来。没有人知道那光是如何透过雾气的,总之伴随着潮水的翻涌声,盘桓在海面的风骤然紧了。
被风刃送开的水天尽头,一道光华的银练直铺上了辽阔的海面,一位白衣白裙的女仙遥遥立在了上头。海风很急,将她鸦羽般的发高高挽起在身后,月色寒清,只勾勒出她在天水间的一个影。
这是怎样一个影?
仿佛所有的修辞都只为衬托这一个影。
——这应就是那位说不得的仙。
以整块紫云母为基座雕铸的水镜前,装饰富丽的蜃楼中,美人榻上的男子对着里头的人影微勾了勾唇。他身着一袭艳丽的红锦袍,领口微敞,修长的手指闲闲把玩着披散的墨发,越发衬得食指上那一枚色泽如碧玺的环戒通透欲滴。
真是个烟视媚行的家伙。
绕过牡丹屏风,一位清秀的少年手端茶水,暗自打量了一眼,嘴上却是道:“老板今天似乎很高兴呢。”
“怎么,千机想知道原因?”男子嗤笑声,一双桃花眼旋即轻瞥了过来。
这男子肤色生得极白皙,慵懒的墨发下五官精致如琢,尤其一双微挑的桃花眼,如似秋水横波,怎奈何是生在一名男人身上,只可用妖孽形容。
名唤千机的少年在心中再次咂舌,他是这蜃楼里唯一的仆从,也是唯一能和男子讲的上话的人。他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机灵转了转,回话道:“老板,方才水镜里出现的那位女仙,该不会就是?”
“杜君恒。”
“杜君恒!”
仿佛为应了这叠起的声音般,同一瞬,水镜里的光华也暴涨开,不多时,一位白裙飘飞,腰间别着根通透碧玉箫的女仙出现在了蜃楼的入口处。
蜃楼,又称海市蜃楼,传说中是由蛟蜃吐气而成的海上楼阁,谁人知今夜竟会出现在这片早已被人遗忘了千年的海面上。封灵海,三千年前神魔一役留下的最后一片古战场,每当潮汐变化最剧烈时都会洞开它的海天石门,为的便是迎接它尊贵的访客。
今夜的访客正是神界现任罗浮宫的宫主,三神之一中仅有的女神,君恒上神,一个素来不招神界女仙待见,又素爱将神界男仙拒之千里的杜君恒。
然而——
“没想到,传说中的蜃楼之主竟会是这样一位标致的美人。”这是那位腰间别有碧玉箫的白衣女仙在见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或者说是……嗯,评价。
这一瞬间,他隐隐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本座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略一顿,白衣女仙平静无波的黑眸看定他,“天机卷。”
神情里并无半分倨傲的意思,语气也是从容淡然的,可即使这样,话里的不留余地却是一分不少。思及此,他掩在长睫下的双眸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白裙,碧箫,额心一点红朱砂。
真是素净又嚣艳的一张脸啊,他忍不住想。
“老板,是君恒这张脸开始让您待价而沽了么?”女子音色沉静,一缕淡笑飘上端凝的眉宇,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满意。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白檀香弥绕了开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忽然置身在佛龛林立的古道间,云袅之上,一张月形弓从天光中渐显了出来:
那是一把由极古老的白檀木打造的弯弓,经年的岁月下,弓臂的包浆沁出一种温润厚重的光,弓弦则是一线极细极亮的红,仿佛是一粒血珠划过形成的轨迹。
但这并不是一把如外表看来祥和的武器,而是,魔族这三千年来压在心头最大的噩梦!
“老板,这是……檀上弓!”千机失声叫道。
他颔首,收敛目光,但并非因他不认得此物,是他的确没想到,她居然会开出这样一个价码,一个他毫无可能拒绝的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