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诗幻回到姨妈家时已经看不清远处的轮廓了,她眯了一下眼睛找出钥匙。
刚一进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珊语涓朝自己的脚下扔过来一把伞,一把女式的淡蓝色的伞。
珊语涓愤怒而质问的话语紧随而至:“这把伞为什么会变成你的?”
云诗幻拾起伞,收拢,合好。朝珊语涓望过去。
瞬间,在她们的目光的接触中,空气中似乎连了一根无形的细绳,一头燃着旺盛的烈火,以毁灭性的气势迅速卷向前方;一头通向黑暗的洞穴,仿佛可以容纳一切。
一场“单恋式”的对峙,一个人的仇恨。
珊语涓几乎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十分的委屈:“说啊,为什么会变成你的?!”
云诗幻这才明白过来珊语涓的意思——既然她知道这伞不是自己的,那么也就代表……
“这伞……是你的?”
珊语涓固执地大声继续那个问题:“我问你这伞为什么会变成你的?”
……
2
易泽斜靠在沙发上,目光始终落在桌面上单独摊在一边的一张意见反馈书了,上面俊秀的字迹借着灯光照进眼帘。
姓名:云诗幻
性别:………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的好吧
年级:跟你有毛线关系啊
决定购买此书的原因: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肯定是当时头脑发热高烧到几百度了!
对此书的评价:其实没什么好评价的,因为据说看过此书的人都变成脑残了,所以我没敢看。
你给我们的建议:嗯,我很好心地劝你在没被人追打之前早点卷铺盖走人吧,不然被打成瘸子也会影响市容的啊。你就为社会做做贡献,早点关门大吉吧。
……
已经几个星期了,易泽一直都在诧异这些怎么会是上次在珊语涓家擦桌子的那个叫云诗幻的女生写的,她能写出这些……呃,嚣张毒辣的词语吗?同一个人?真的假的?
易泽站起来把桌旁一沓很厚的意见书抱起来丢进垃圾筒,只留下那一张。那些扔掉的,呃,该说他们太给力了?满的易泽都不敢看。
本来也是受人之托帮忙推销一本书,结果那家伙把消息放开:“得到易公子青睐的,男的请吃饭,女的请约会。”结果就是邮箱突然爆满。易泽的黑线都爬满一脸了。
收起桌面唯一的一张意见书,工整地叠起来……
3
云诗幻冰凉的手指覆在滚烫的左脸颊上,努力将泪水眨进眼眶。
——“因为那天帮你背包的时候遇上大雨就借了洛轩桌上的……”
珊语涓重重的一巴掌打过来——“你以后少拿我的东西!”
云诗幻右手胡乱地点着鼠标,电脑的屏幕不停地亮成各种颜色,像处在霓虹灯管的世界里,里面是那些不能维持呼吸的稀有气体预充满的空间,光鲜华丽的外表下是窒息的死亡。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也是有自尊的吗?就因为一把伞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么?我一直都那么努力地想你不是故意针对我只是有些任性而已,我一直强迫自己去相信你,你就这样轻易地打掉我用那么多努力建立起的相信么?因为你是我的表姐,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啊,你从来都不在乎的吗?
云诗幻将打好的字删了又写,写后又删,重复了很多次。最后乱按出很多标点符号,凌乱地布满界面,像一张素描被人擦掉后留下的橡皮渍,卷曲地凸在那里,标志着败笔。
我们多么像是用这些符号连接起来的,你不懂我的语言,我努力地想舒展开那些毛毛虫般卷曲的符号组成你懂的语句,而你却总是看了一眼就匆匆转身,不再回头,所以我的努力就像是静音的台词,你听不见。
脸上的灼痛感不断传来,云诗幻最终端正身子,翻出文件叭叭地敲着键盘。
4
“喂,我说啊,云诗幻同学你别告诉我你这是在冬眠吧。”还没睡下去多久秦语艳就推着云诗幻叭在桌上的手臂。
“嗯,算是吧。”云诗从手臂的缝隙中发出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别一脸幸福地说这种傻不啦唧的话好吧。”
“嗯,以后的自由自习我也不来了。”云诗幻意有所指。
“什么?”
“也许我这种特殊的高级动物真的需要冬眠啊。”云诗幻抬起头朝秦语艳笑笑。
“如果人能够冬眠的话……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秦语艳突然叹气般地说,然后用忧虑的目光望着云诗幻,欲言又止。
两人说话的时候有同学带话过来:“哎,云诗幻,有人找。”
“找我?”云诗幻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是啊,对方还特意强调了‘是叫云诗幻’哦。”对方一脸激动的样子就像中了彩票一样。云诗幻却暗暗感觉不妙。
怀着怀疑的态度走去外边,云诗幻还没来得及嘀咕两句,就见一人阳光明媚地朝自己招手。
看清来人时,云诗幻更是疑惑,这不是那位叫“易泽”的来着,这是为啥大驾光临?
一直等自己走到他跟前,刚想着是不是要来句“有失远迎”对方却悠然自得地掏出一张纸,然后一副惋惜的样子:“虽然我不想成为运动健将,但是我也不想变成瘸子的好吧。”
云诗幻这才隐隐记起来,想起了那次愤愤然地填写的表,当时也就是发发泄而已,因为觉得这种东西反正也没人看的。可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现实总是残酷的。云诗幻顿时无限郁闷。
“那是因为……唉,就是说说而已,我哥也经常被我这么说的。”
大概是云诗幻的表情太过悲壮了,男生把这句话擅自安上了哭腔:“啊?你很怀念么?你哥去世了?”本来是准备说“死”的,但想到那个会对生者大不敬什么的便改了口。
云诗幻先是“剧烈地”一愣,然后差点破口大骂。
对方大概是嫌自己误解得不够,居然一脸无辜地添油加醋到:“别这样啊,所谓‘死者已矣’,你也要节哀顺变……”
云诗幻无语地望着他:“你难道不觉得诅咒人是不对的么?你小学思想教育没做好么?我哥才没有去世!”
易泽扬起眉毛:“啊?”
云诗幻鄙视地回过去:“你的理解能力究竟是有多不给力?”
这次易泽却笑了,他拿出一顶帽子,云诗幻这才注意到:这……貌似就是自己在火车站戴的那顶吧。现在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对方好像什么意思都没有,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支笔在帽檐上三下两下画了几笔,接着在云诗幻反应过来前借着身高优势将帽子直接套在她头上。还似乎挺心满意足的:“这样就可以了。”
云诗幻扯下帽子,不满也不懂地看着他。
“11。19,易泽将此帽转赠于云诗幻。”对方却一副释然且理所当然的口气。
云诗幻有些心虚:“这不是你说的,那个……”
“总感觉不会再遇到了。”对方却突然很认真却又很幼稚的样子:“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本来就是一件很偶然的事嘛。”
“嗯,也许,说的也是。”这种时候,云诗幻觉得除了附合也没别的话可说。她望望手中的帽子,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签名:“怎么,原来你是这个‘泽’字么?”
对方微低下头,也看过来,然后装作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怎么,原来你现在才知道么?”
云诗幻默然地点点头,做好被对方鄙视的准备。易泽果然毫不含糊地鄙视过来:“你的想象力究竟是有多给力?也不能听‘ze ’就往你哥的名字上靠吧。你小学老师没教你不能‘一叶障目’么?才不是‘云辙’的辙。”
悲剧!云诗幻暗叹,这下他连本带利地全还给自己了。
然而,疑惑也接踵而至:“你知道‘云辙’?”
“这年头,消息可是很灵通的啊,连人肉搜索都可以了。”
“难怪,‘臭味相投’。”
“唉?”
“既然都‘人肉搜索’了,你就没发现你俩都很有无赖的特性么?”
“不带这样的吧,这咋就整出的无赖呢?”
“这口气一听就很无赖吧。”
“……”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聊起来。最后易公子不知怎么注意力又回到意见卡上来:“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的人才被打瘸了,你难道不觉得会造成社会的损失么?”
云诗幻白他一眼,淡定地说:“请问一下,我能把这理解为自恋么?”
易泽随即作吃惊状:“这还用问么,摆明了就是自恋吧。”
云诗幻一下子被呛住,然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好像和眼前这个男生说话,不知不觉就能读出许多云辙的味道,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句子就像催生的和风,像美好的梦境过迁一样,使原本的荒芜变得温暖如春。以前一直习惯的斑斓的生活在这些时候才恢复了它熟悉的身形,庞大的、柔软的。
5
“不错呦。”刚回到座位就连秦语艳也变得异常激动。
“这是什么说法?”云诗幻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
“听说找你的是易泽易大公子唉。”秦语艳丝毫不减弱激动劲,一副“你真是不负众望地高深莫测”的表情。
“嗯,是他,怎么了?”
大概是云诗幻平静的语调把秦语艳刺激到了,她张牙舞爪地扯着云诗幻的胳膊:“了不起哦,这号人物可是很有名的啊。这附近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人。”
“就是……交友很广的意思?”
“可不止这么简单,他跟附近的不论是开店的还是开公司的各式各样的人交情都挺不错的,然后又通过这些人,又结交到更远的交情……很是‘有头有脸’。”
“这是自然的吧,我也没见过没头没脸的人啊。”云诗幻揶揄到。
“你就瞎掰吧。”秦语艳满足地眯眯眼睛,“我就觉得吧,我们家云诗幻同学散发的气场果然太不一般了。”
“很遗憾,我们俩个连血型都不一样吧。”
“去去去。”秦语艳推推云诗幻的脑袋。
上课的时候云诗幻一直在埋头修改曲子,今晚要去唱首场,云诗幻把以前练过的词曲又拿出来温习了一遍。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中途秦语艳恶作剧地猛拉云诗幻。然后就听到纸条撕裂的声音。
秦语艳傻愣了一会后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赶紧拿来透明胶带。
“没关系的,粘上就好了。”胶带递过去的时候云诗幻下意识地捂住上面的字,秦语艳微微停顿了一下,不经意间还是瞥见了几行。
——你告诉我要坚强地等着和幸运相遇
也许……
仿佛……
……找到幸福
她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原来是在写这些啊。云诗幻你真是太给力的一个小笨蛋了。
她知道的是——原来只是这些啊。
不会多想的复杂却显得很简单的一件事,平凡地漾出一种动态美,像清澈而明晰的漪沦,所昭示的只是微风。
刚一放学,云诗幻就匆忙收拾好东西,然后作出“拜拜”的手势:“那语艳,我先走了。”
“嗯,好。”
影子很快消失在门口。秦语艳保持那个“送”的姿势没有动。
突然门被重新拉开,明亮的光线斜切进来。熟悉的身影。
秦语艳的眼睛瞬间就装进了叫做欣喜的内容,脸部的肌肉也不自觉地上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笑了,因为——你回来了。
云诗幻迅速赶过来,从桌子里拿了张纸页样的东西,然后稍稍跟秦语艳打个招呼。
门再次被合上,只有一小束阳光从门缝挤进来,地上被扬起的灰尘在这束阳光的照耀下安静地降落下来,铺在地面上有一种毛茸茸的质感。
瞬间就暗了下来,似乎是你带走了阳光。
原来真的是那样的,这个世界的阴暗是可以被喧嚣湮没的,而你留下的安静,却总是凝固在你的位置上,散发都会些许悲凉的而冷清的味道,像遥远的呼吸,轻轻地漾在那里,嵌入心里的真实感,却也真的只幻觉。
——突然想起,诗幻,你说习惯是什么呢?是一只手对另一只手的依恋?是一个影子对另一个影子的惦记?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想念? 我对你的习惯就像在夏夜仰望满天的星辰,无论缺少的是不是只有那么小小的一颗,都会有一处像是用最浓的颜料铺垫的一块深黑,所有的星星都无法替它照亮那块地方,这就是我对你的习惯。少了,就会在心里形成深色的塌方,空空的,隐藏着未知的高度。
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那么深的高度。
我的习惯很强大,很可怕,可是感谢你给我的这一场久违的习惯,我很满足,很安心。纵使我也知道你在你其它的世界里发生着许多我不知道的故事,也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可是,留在我这里的,充实得让我几乎颤抖。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