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埋古刹,大雪覆佛经。
仑者山。
白的。
满眼全是白,只偶尔有几处土石之色,显得颇为异样。
空气冰得像冻住一般。
山鸟婉转啼叫。
细雪从单薄而疏离的枝杈上落下,发出啪沙的声响。
漫山被寂静包裹着,不,应该是被寂静给“困住”了,逃脱不掉。
张书昀老师背着大旅行包在山腰处跋涉,一步一步踩的很实。我一边行路一边估摸着,这背包里兴许放了许多的书,换洗的衣服大概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相比之下我便寒酸了许多,只背了一个中型的背包,放了一堆衣服和一部单反相机,至于书籍肯定是没有。
我们两人艰难而上,积雪没入脚踝,有些地方的雪已经达到小腿,总之,裤脚已经湿透了。
仑者山我从未爬过,但以前远望,觉得并不高,谁想竟这般难上。
老是在前面停下了,静静地呆立着,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属于这里的,格格不入之物。
他冲我招手。
我走上前去,顺着老师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黑点,突兀在白雪之上。
异物。
在晃动。
“是什么?”老师盯着远处问道。
“会不会是个人?”我说。
“一定是人。”
我有点不解。
老师四百度的近视,为了登山方便,他没有戴眼镜。
“离我们这么远,我也充其量看见一个黑色的点,老师你怎么确定是什么?”
“不,不是人。”
果然是看不清吗?
“是个僧侣,静忠寺得僧侣。”
竟然具体了。
“过去看看。”老师自顾自地加快了步伐。
平日里老师总显得郁郁寡欢,不在状态且没有精神,今天突然矫健了,简直让我不能理解,我呆立了半晌。
“快。”老师唤道。
我摇摇晃晃地赶紧跟上去。怎么说我平常也会做些有氧运动,但此刻倒像个不协调者踩平衡木,动作僵硬又笨重,实在可笑得很吧。
路程遥远。
花了半个小时才赶得近了些。
头戴斗笠,身着单薄的僧衣。围着一条藏青色的围巾,也许是个大布袋也说不定。
“老师是怎么知道他是个和尚的?”我们慢慢放慢步子,向那僧侣靠近,期间我问道。
挠头。
老师似乎只有挠头才能组织好语言。
“潜意识告诉我,他是个僧侣。”
不明白。
“即只是看一眼,就立刻确认他是僧侣。”
我照旧不懂,轻轻摇头。
“目之所见并不代表什么。”老师道,“画面传给了‘脑’,‘脑’形成了‘意识’,亦即有了认知。就如同你看见这满地的‘白色’,你的‘脑’在瞬间做出了定论,与你的思维达成共识,即此‘白色’之物,便是你脑中存储的‘积雪’的认知。同理,我与你所见一样,不,比你还要模糊,但是我的大脑允许我‘他是僧人’的认知,并传达给了我,这和你看到雪的意识形态是一个概念,所以你敢肯定脚下所踩是‘积雪’,我也敢肯定‘他’是僧侣。”
即使看不到全貌,脑也可以像判断真理一样判断所见之真身。
诡异。
到了僧侣身旁,我们停了步子,僧侣也停了步子。
他不说话,亦不转身。
但他知道我们的存在。
“高僧。”老师道。
他转过来,动作像个发条娃娃。粗布围巾遮住了脸,徒然留得一双褐色眸子。
无悲无喜,世态炎凉与之无关。
这就是看破红尘的僧人之眼吗?
平静的像一潭水。
“打扰了。”老师双手十合作揖。我依葫芦画瓢也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僧侣慢了半个节奏一样地顿了一下,继而淡淡地双手十合。
如同老电影的胶片。
模糊还有刮痕的场景。
“您可是静忠寺的僧人?”老师问。
用古僧一般的腔调。
“贫僧正是。”对方缓缓道。
“敢问高僧法号是何?”
“高僧不敢,贫僧法号觉知。”
老师大悟般晃了晃脑袋,我也“大悟”。
“此处离贵寺还有多久的路程?”
“半个时辰方可到。”
半个时辰?
古时有十二个时辰,即今天的二十四个小时,亦即古之一个时辰实为两个小时,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
老师淡淡一笑。
“敢问高僧此番是去往何处?”
僧侣眺望。
“贫僧不敢多行,云游化斋,片刻即归。若是施主要去寒寺,终会再见面的。”
僧人话毕,转身径直去了。
没多留下只言片语。
徒然一串脚印。
“走吧。”老师催我,我才迈了步子上前。
意外的是,我们只用了三十分钟就到了山顶,看见了那座寺庙。
破败。
不,应该形容为残缺。
陈旧,但是残缺。
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土灰色的石墙围起的庭院,墙内墙外尽是斑驳的枝桠,瘦骨嶙峋,就像细细的血丝。
有一种不安翻涌。
我们走进拱门,瞧见了正对的大殿。说是“大殿”,也不过是座平房的大小,彩漆剥落,琉璃失色,如同几十年前的老照片。
时间凝固在它的身上。
“住持大师!住持大师!”
几声呼唤,惊得山鸟飞起。寂静里猛然划过的声音,就像在死水里激出的涟漪,雪白的宣纸上一滴意外的落墨,突兀,反感和不协调。
看到了,那个“落墨”的身影。
长发的僧侣。
银发?
许是雪景看的多了,眼神花了。
是头上落雪了吧?
雪停了很久了。
就是银发。
不符合逻辑,看到他好像突然对世界的自然法则也产生了怀疑。
那人转过头来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惊异于他脱离世人的面容,与这雪景一般俊美,不忍让人触碰丝毫,却想多看几眼。
十七八岁?
不知其年龄,但稚气未脱。
银发的美少年,穿着灰色的僧袍。
“他不是僧人,是个侦探。”老师轻声说。
“您认识?”
老师摇头。
原来又是那个古怪的能力,看不清仍能准确判断,简直超自然。
少年走了过来,就像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
他走的很轻,但很有魔力。
我一动不动。
任凭他靠近。
他果然驻足在我们身边,眨着大眼睛看我们。
怪了。真是见鬼了。
他的眼睛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红色。
炯炯有神。
“张书昀?”他突然开口。
竟然知道老师的名字?
少年转向我,笑道:“张老师常喊你小刘。”
是这样没错。
我感到心里一阵慌乱,他的不同颜色的眼睛盯着我看,似乎在一遍遍回放着什么,他越看,我便越心慌。
崩溃。
但是不能移开。
动不了。
突然他笑了,拍一拍老师的肩膀。
“你们来干嘛的?”
我从那双眼中惊醒,看向老师。
少年又笑了,大嚷道:“到底有没有见到住持啊!你们有见过守仁和尚吗?”
我定了定神,轻声答道:“我们上山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和尚。”
“我知道。那和尚不是,守仁他不戴围巾的。”
围巾?简直好像亲眼见到了。
“你见到过那个和尚?”老师问。
“没啊。”少年眨眼,满是稚气,“我从他的脑子里见到了而已。”
他指着我。
我已经难以接受了。
这是个什么人?
又是超自然的能力?
“你是谁?”老师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侦探的身份。”
“那你的名字呢?”我问。
“名字只是个代号啦……”少年摆摆手,“今天我且叫夏木吧。”
“算了。”他又摆摆手,转身走进寺院,然后大声嚷道,“觉慧,觉心快出来安排香客!”
我和老师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