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被烧死的。
一场异样的大火。
郭止罡看着那个烧焦的人形,并不能完全理解。不,是根本从思维深处无法接受。
他努力构建着初始状态,试图还原熊熊烈火下肉体的形态。
扭曲,痛苦,甚至……
蜿蜒?
像蛇一样,在火光中蠕动,蜿蜒却难以控制。
仿若上古袭来的魔物。
郭止罡猛地摇头,摆脱了诡异的思维画面,从潜意识的最底层一跃而回现实,然而令他吃惊的是,他似乎能够理解这个人体自燃的案件。
自己把自己燃烧了的结局。
如此一来,这起事件只能算得上是“事件”,而没有能够上升至“案件”,刑警无须做出侦查行为。
但是从现场调查询问目击证人的结果中,他嗅出了怪异的气味。
也许有些难以理解,某些事情发生后,他总会嗅到一些怪味。不是用鼻子,是用心。
他的心可以嗅到“出格”的味道,不应该属于普通案件的味道。
他称之为“犯罪”。
当然,每一次都准确,无一例外。十三年来绝不失手。
眼下的味道郭止罡再熟悉不过了,他又一次嗅出了“犯罪”。
很浓烈。
根据汇集来的目击者的证词,郭止罡大致勾勒出整起事件的轮廓。
音乐会一直颇为顺利,在钢琴演奏的肖邦的《夜曲》之旋律结束在大厅的流淌后,小提琴演奏者孙有林走上场。继而鞠躬,继而搭上琴弦,继而演奏第一个音符……却轰然失火,他整个人被大火包围,吞噬,毫无征兆,却凶猛异常,就像来自地狱魔界的鬼火,绝不留情,绝不心软。
孙有林痛苦地倒地,不久就被活活烧死。
由于事发突然,观众不知所措,一股脑全涌向大厅安全出口,混乱不堪,后来经过警方疏导渐渐恢复秩序,但所留下的音乐厅的狼藉也是惨不忍睹。
好在舞台上除了那把小提琴之外,就只剩焦尸了。警方迅速封锁了舞台。
耿耿于怀的是,为何有“犯罪”的味道?
若“嗅觉”依然灵敏,这是凶杀已经无疑。
凶手是怎么办到的?
方才那个思维深处所呈现的诡异画面,再一次涌入他的脑海。
作为刑警,郭止罡总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譬如他可以用心来“嗅出”犯罪的味道,又如他可以在潜意识里看到不符合现在世界之道理的事物。
因为这两个特征,他有个称谓,从小学就有,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起的。
雪狼。
“上古奇书《齐谐》里记载,极北之地有狼,可观万物之不能观,可嗅万物之不能嗅。你就像它。”当时那个男孩这样说道。
然而对方只看了他这么一眼,也只说过这一句话,两人并不认识,但简直就像对他了若指掌一般。
说起来对方也是个“怪异”的人。具体怎样怪异,似乎已经想不起来了。
倒是这“雪狼”的称谓跟着他一直走到现在。
烧焦的尸体被运去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说起这个鉴定中心,郭止罡倒是放心的很,因为里面有个“魔物”。
真的是个“魔物”。
那“魔物”解剖过七千多具尸体,整个解剖过程堪称优雅,就像宗教仪式,虔诚的无与伦比。怪异的是,解剖时他从不戴手套,直接用手触摸各个生物检材,或者肝脏或者肺泡或者暗红的心房。他的指尖就像某种介质,可以吸纳生物检材上的任何信息而不需要视力之观察……不,是根本不能用视力观察。
双目失明。
这才是那“魔物”最大的特点。
仅靠一双“鬼手”,勘破生死之界。
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首席法医罗子永,26岁,人称“鬼手”。
郭止罡曾问过。
“你不过才二十六岁,怎么可能解剖超过七千具尸体?”
“我的手可以同时解剖三具尸体,你信吗?”
魔物。
法医界竟然会有这般异状。
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在事件发生后的下午开了个例会,虽然一致认为蹊跷,苦于没有证据,暂不成立专案组,先等法医的鉴定结果,同时分成几个行动班,分头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
郭止罡被分在了三班,负责对死者唯一的亲人进行询问。此人是死者的姐姐孙晓佳,在日本留过学,现在在一家外企工作。
问话展开的地点是她的办公室,这也是受了她的要求,
孙晓佳比死者大两岁,肤白而貌美,身体似乎比较柔弱,看起来颇易生病。
她一袭黑色套装,伏在桌上不住地啜泣,肩膀激烈颤抖。
悲伤涌来,覆盖了真个房间。
郭止罡和同事薛增面面相觑,本以为提前两天通知了弟弟的死讯然后再赶过来,家属状态会有所缓和,眼下却是失策了。
他们聊尴尬而默默地和着纸杯中的乌龙茶,一同举杯,一同放下,颇为滑稽。
然而只是啜泣。
薛增看不下去了。
“孙小姐,请节哀。尸体既然已经送检,就一定会有个结果。所以也希望您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毫不理会。
反而更猛烈似的。
喝茶。
郭止罡一杯茶饮尽,望着伏在桌上的黑色衣服的女子。
又堕入深渊了。
在思维的尽头。
上古战场,乌黑的巨龙哀嚎着,烈火燎原。
龙啸九天。
“阿罡。”薛增的声音。
醒过来了,眼前是面色憔悴,蹲坐在桌上的貌美女子。
郭止罡知道又不慎看到潜意识了,却难以理解所看到的景象。
“我弟弟从小就喜欢音乐,尤其是小提琴。”孙晓佳轻声道。她已经缓和下来了。
“他七岁就表现出了惊人的音乐天赋……”哽咽,“这是他的第一次登台演出,辛辛苦苦地准备了很久……”
又是止不住地啜泣。
龙啸九天之上,哀兮悲兮。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孙小姐,您能说一下死者……不好意思,您弟弟生前有和什么人产生过矛盾吗?”
女子抬起双眸,闪烁了疑惑的光,瞳孔漆黑。
“矛盾?警察先生,我弟弟是不是被人杀死的吗?”
郭止罡后悔自己的鲁莽,他意识到自己从心里坦诚地接受了“凶杀案”的侦查假设,并且试图将其转化为既定事实。
孙晓佳显得不知所措,一直追问。
“请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目光突然寒了起来。
“不,不,请不要着急。”薛增赶紧缓和事态,“我们尚处于侦查阶段,还不能确定案件性质,您别太在意。”
对方不讲话了,只是默默地咬着下唇。
起作用了?
“其实……”声音嘶哑,“是我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