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不是在保州吗?”,二丫想起刚才左小乙的样子,一连的问出了那么多关心的问题。
小乙避过尚北北的事,一一作了回答。他打量着她,是那种新奇和敬慕的打量,他不会想到直到八岁还流着清鼻涕的黄毛丫头,竟也如此的标致了。
发生在二丫身上的好多事,左小乙虽有些零星的记忆,但大多都是听马小涛讲起的,二丫比马小涛大三岁,父亲左有财觉得“招弟”这个名字起的简洁明了,关键是寓意好,是个好兆头。
在二丫两周岁起,她就过起了寄养的生活,先是她小姑,又是她小姨,后来是她的邻居,这寄养的始作俑者便是她的父亲。
左有财人却不如其名,家里穷得只剩了一面墙,还有一床说得过去的厚厚的被褥,那时的人们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的夜生活,天黑后,有些家庭是不长灯的,太费钱,除了睡觉,就是那事,可你别看那会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管是哪只手都能准确的摸到位,不带一点含糊的。他的老婆用他的话说那是块盐碱地,即便这样,他对他的老婆也甚是疼爱,尤其是那事,他可不想他的好事,在这年久失修的破炕的“嘁哩、轰隆”中结束。
炕是没破,只是在褥子下方那两个对称的圆窝边沿上,又有了新的凹痕,每每指与老婆看时,他总是盯着她红润的脸颊,说,窝窝还不够深,还得使劲哩。过些日子,他总要留心里屋的黄纸,一见少了很多,他就没好气的埋怨老婆的肚皮是块盐碱地,种啥不长啥,她亦是赌气的说他那种子都是残坯,每到这时左有财总是铆了劲的磕烟袋锅子,起身气呼呼的躲到了二丫奶奶的屋里。
在他得到第三个女儿时,祖宗显灵,香火冒气了青烟,为了这股“青烟”,夫妻两人那几年没少躲藏,因此成了乡里甚至县里的计划生育典型,乡里的干部放了狠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开了车,带了人,气势冲冲的来到左家庄,说是要抄家,但见到光洁的吹口气都能坍塌的土坯房时,干部也傻了眼,进屋后仍旧是惯性的一顿狂翻,看着炕上的那对深窝窝,这他妈的是人干的吗,愤愤的叫骂了一番,也没搜着值钱的东西,只好把他七十岁的老母亲带到了乡里关了三天三夜。那一年,二丫刚好四岁。
一个衣着光鲜看着修养极高的干部,半掩着鼻孔,瞥了眼脏乱满身酸味的二丫奶奶,那眼神突的收回,转向窗外绿莹莹的美人蕉,贪婪的吸收着,彷若多看一眼就会捡回他刚才丢失的修养。还是干部明事理,担心闹出人命,只在次日便放了出来。据说,这样的事在那个年头不在少数,比这厉害的不比你所听见的少。
二丫小的时候就透着一股子灵透劲,街坊们戏称她为“二丫头”,每每这时她总是皱起眉头,可称呼她为“二丫”时却是满心欢喜。老人们讲这丫头没准是个干大事的人。
二丫五岁时,已经在马小涛家寄宿了一年。开始是她小姑帮带着,半年后,小姑也开始了东躲XC的生活,二丫便被送回了老家,转为奶奶照顾,三餐不饱,看着就惹人心疼,小涛的母亲,开始只送些吃的喝的,后来实在看不过,便让她住了进来。因此她和小涛关系要好。直到现在,二丫听说小涛要买房结婚,她还专程去了一次,说要全资相助呢。
二丫上小学时,左有财才拖儿带女的回到了村里。闻讯的干部连夜堵在门外,就在左有财清晨推门,其实那门口也没有门,连个篱笆都没有,墙头还没有人的腰高,几个年轻的干部怒气的盯着这破屋矮墙,想:这有什么好堵的,看着吧!又是瞎折腾。老干部拍了拍一个年轻干部的肩膀说:很好,态度很认真,年轻人必须要有一股子狠劲。就在他前脚迈出门坎儿,一副噌亮的手铐晃然眼前,左有财被考到了距离村委会30米开外的电线杆上,这一点让老干部很不满意,他腆着肚子,背手对委屈满腹的村长说:明儿个,把那老柳树给我锯了,你看它长那么粗有什么用。老干部好似出了口恶气,不管不顾的回了屋里喝起酒来。
村长小声对那个歪戴帽一股子二流气的干部说他家穷得一毛钱都没有,希望他和老干部说说情。歪帽儿干部头一斜,帽子反倒正了过来,对村长说没钱就拉粮食。村长又说左有财他妈都是靠村里救济,哪来的粮食,歪帽儿不相信,特意去了趟左有财家,看着齐胸高的黑缸里,底部躺着几只饿死的干瘪的耗子,把歪帽正了正:真他妈晦气。
左有财就像英勇就义的先辈,唯一不同的是怀里抱着个冰凉的电线杆,眼里满是泰然,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歪帽儿气呼呼的围着他转了一圈,说:你这叫过的啥日子,连他妈的耗子都饿死了。歪帽儿在老干部走后,又在村里吃喝了两天,左有财便是嘻哈的搂着电线杆子吃睡了两天,村长小声的告诉他态度认真点这帮孙子不是官家的。最后还是二丫妈,不知在哪里凑出了两碗稀饭钱,歪帽儿才算是悻然的离开了村庄。
左有财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总要为家里的这几张嘴弄些吃的,他没想到自己有了儿子,却是对二丫特别宠爱,二丫母亲也说他折腾来折腾去都是为了啥。左有财望了眼逗孙子玩的老母亲,无奈的说村里没个男娃咋行?庄稼收过一茬,卖了些余粮,有了些家底后,歪帽儿竟然又堵到了门口,气急了的左有财,打断了歪帽的一条腿,为此换来了两年的牢狱之灾,之后全家便搬去距离左家庄二十公里的上水河县的黄林镇,一家人算是有了些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