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警察当了六七年,却像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学生,开始试着找各种工作,参加琳琳种种的各种笔试、面试。每一个面试的人都似乎都对我为什么不干警察的原因更为感兴趣。面试者和被面试者,两个陌生人的第一次见面,面试中的寥寥几句。我能告诉你们些什么呢?我的理由无非是薪资不高,压力过大……
当看着户头里的钱一天天变少,我不得不为明年,下个月,明天做一些打算。我搬出了原先的公寓,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而且离市中心很远。我出门不再打车,连小福特也很少动它,省油。尽可能公交或是地铁,再不行就地杠,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大神找到了我,请我吃了顿小龙虾。
“说不干就不干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第一个搭档呀。”大神有点责怪我没拿他当朋友。
“临时受点小小的刺激就决定辞职了。”
“世界很大,就想出去走走?”他开着玩笑问我。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哪里有钱出去走走。”
“下面打算做点什么?”
“不是打算做什么,而是看看哪里能接收我做什么吧。”
“其实我也有不想干的想法。”
大神这话真是惊到我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当警察从小到大都是我的理想。而且我也真的如愿以偿的当了警察,但是和我理解的警察一点都不一样。太多太多的行政命令,而最最需要警力的地方却没法顾及。看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案件,看看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卷宗。大案子要查要破,小案子也要破呀,也要查呀。要不警察的公信力在哪里?公信力不就是靠每一个案子积累来的吗?”
对于他的苦闷,我是理解的。我也知道,正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他的同事他才敢和我推心置腹地说这样的话。
“记得你上次摩托车丢掉,你去报案的事情。我后来想想,我凭什么对你有意见呢?明明是派出所的那些家伙有问题。你也是要保护的呀。一个单枪匹马的警察能做什么?我们也会是弱者呀,也有需要保护和维权的时候呀。我那天开车和人家发生点小碰擦。保险公司已经把赔款给了肇事方,对方却一直不把钱给我。我就打电话给那个没有信誉的家伙,对方却告我滥用职权恐吓他。真他妈什么世道?”
“大神,你是一个好警察。你要也不干了,那世道就更他妈的了。你说,要是我现在也遇到你遇到的这个无赖,我该怎么办?派出所还不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只有你这样的人还留在队伍里才能多几分正能量。”
“那你小子当逃兵?”他带着点酒气地质问我。
“我的苦衷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没法当一个好的警察,所以决定去做一个好的市民。大神,你现在还是得罩着我。我需要你罩着我。”
“好,我‘罩着’你。喝酒!”
我和大神都喝的很醉。但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不忘给我塞了一些钱。我觉得这些年大神也变了不少。
我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当健身教练,轻车熟路。健身馆里动感的音乐,规律的作息,简单的人际,让我原本枯萎的生活又一点点一点点地散发出生机。我还试着和一位教肚皮舞的姑娘学习种花。我第一天来报道,她就对我十分热情。
“大学刚毕业吗?”她问。
“不,工作六七年了。”
“也是当健身教练吗?”她追问。
“嗯。”我说了谎。现在看来是改不了说谎这个毛病了。
“在哪家呀?这个市里几家大的连锁,我都待过。”
“外地。”
“你不喜欢说话呀?干我们这行除了身材要好,还要肯说话。你只有和客户拉近距离,聊天做朋友。客户才会愿意出钱找你做教练。本来健身也是件枯燥的事情。我教肚皮舞,另当别论哦。”
她的话很多,我不得不注意她。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细腰大臀的姑娘。她摆弄着蛋白粉展示柜上的一排绿萝。
“很养眼吧。我种的。净化空气。”
“你教我养吧。”我说。
“教?哈哈——哈哈——”她爽朗地笑出声来。
“绿萝插在水里就能活,不用教。”
我被她这笑声搞的有点难堪。她看到后又像道歉似地说;
“我教你养兰花。兰花不好养,虎皮兰,吊兰,蝴蝶兰,我养的都很好。”
“谢谢。”
我用饮料瓶和罐头罐在更衣室里种了不少的绿萝。一片一片心形的叶子从经络中舒展开来,绿绿的,很有生机。那个姑娘还借了本栽培方面的书给我。封面很清新,印刷也很精致。书的作者竟然是一位看上去比我还要小的少年。我羡慕那张作者照里的男孩。他有一双清澈的,不谙世事的眼睛。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那样的一双眼睛,可能我再也难以拥有了吧。但是我努力按着书里交待的,试着去了解每种植物的喜好,了解每种土壤的特性和比例,了解每种肥料的功效。在家里,我也试着种了点容易养的虎皮兰和网纹草。看着那些柔韧而安静的植物每天悄无声息而又缓慢地生长,时间似乎也变得缓慢和易于掌握了。我希望在来年的春天,可以种种那些可以入菜的罗勒和薄荷。在梦里,这些绿色的帷幔悄悄爬满了我的床头,爬进我的心里,遮住了我荒芜的心田。为了交流养花的经验和技巧,我和那个姑娘也日渐熟络起来。
在一个雾霭严重,可以直视太阳的下午,我抽了一点时间去看了下多多。莎莎爸爸的麻将档开在一个小区院子的里面,面积不大,但是生意很好。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麻将机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几张麻将桌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面积,客人又填充了剩余的空间,让人无处落脚。屋内烟雾弥漫,通风极其的差。 请来做饭的阿姨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略显丰腴的女人。她一边操着北方的口音应和着客人,一边从油烟扑鼻的锅里乘了点什么送了过去。被这烟呛得我连咳了好几声。沙莎爸爸发现了我,迎了上来。
“你来了?多多还没放学。一会儿四点钟,我去接他。”
“没事。我来,也顺便看看你。”
说来也违心,手里明明带的都是儿童食品。
“好,能来看我们就好。我一直觉得和你挺谈得来的。”他顺手拿过来一张脱了漆的靠背椅给我。
“嗯。我们都是直来直去的人。”我说。
“我真没信心把多多带好。我这里除了能给他口饭吃,其他的真的是谈不上。”
“莎莎说孩子怎么办了吗?”
“和她说了。她说她刚到那里,自己还没有适应。让我先帮忙带着。过一段时间,等她稳定了,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来接多多。”
“那么说,多多还要在这待上一阵子咯?”
“可不是。少说也要大半年吧。但是我这里真不适合他。什么都没学会,现在倒是把麻将学会了。那天,一个客人在打麻将,多多就站在旁边看。他说‘阿姨,你还差一张二饼就要町牌了。’把那客人急的直骂,‘哪家的小兔崽子,有没有人管啦。老娘输了钱,算谁的呀?’你看看,你看看,在我这里能学到什么?”
“沙莎不也是这样跟着你长大的嘛。”
“哎!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这下子,婚也离了。一个人在国外漂着。我总觉得多少是有些我的责任的。”
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得过莎莎是孤独的,至少不是沙莎爸爸嘴里说出的那样孤苦无依。
“不是吧。这能和你能有什么关系呀。是沙莎自己想去的吧。毕竟到美国去工作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虽然隐约能体会出莎莎爸爸同样的担心,但我嘴上还是显得很不在意。
“我总觉得莎莎现在过的不幸福都是我的问题。”
“说不定她在美国过的很好呢。已经有新的男朋友了呢。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背好吗?搞的自己真的超重要一样。”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想起莎莎那装着一片海的眼睛,里面一定有我无法知道的苦涩。现在的我也许能够体会一点了。
“你要是不方便,就把多多放到我那里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寂寞的很。这样我也有个伴儿了。”我诚恳地对沙莎的爸爸说。
“你确定?你不会过两天觉得他麻烦又给我送回来吧?”沙莎爸爸咧着嘴,把眼睛睁的老大。
“不会。”我坚定地回答。
就这样,多多跟我回了家。我们一大一小,俩个人坐在刚刚搬完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客厅里。他是一个很拘谨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对陌生环境感到不安,所以显得很乖。而我则是看着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发呆。他到底长的像谁呢?更像沙莎还是更像堂哥?就在我发呆的时候,他的小屁股悄悄地挪向了放在一个角落里的收纳箱。箱子里放的是我多年来积攒的变形金刚。
他小声地问我:“叔叔,我能打开来玩嘛?”
看他那样谨小慎微的样子,我点了点头,默许了。事实证明,我上当了,而且上了大当了。一个个品相一级棒的红蜘蛛、晴天卫、大黄蜂在多多的蹂躏下,支离破碎。通过伤残鉴定,从九级到一级不等。好吧,我揍他了,狠狠地揍了他的屁股。我把他搁在我的大腿上,拉开裤子使劲地打了两下。他只是哭,很大声的哭,却没有喊着要离开。他哭的我头疼,我又只得抱着他,开始哄他。哄着,哄着,他竟然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多多,“你也无处可去,我也无处可去。我们两个一起生活吧。” 我这么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