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打铁真的是一门技术活儿,不仅耐力要久、力量要足,对火候的把握、对时机的选择要求也十分高,尤其在看似快速繁乱的落锤中,还要一眼看出下一锤的正确着落处,而且还要落的精准,力度恰到好处,这就是对眼力、反应、速度、动作的要求。这些要求,哪一个都不简单。
赵天羽就是把打铁这门儿技术活儿想简单了,所以……天天累的跟只死狗似的。累还不说,以前天天沉默着低眉顺眼儿的赵老头儿也仿佛完全变了人,“蠢货”“白痴”“断子绝孙的完蛋玩意儿”……什么难听骂什么,声音大的还跟打雷似的,偶尔想不起好的骂词儿时,还会照着赵天羽屁股抬腿来上一脚。
现在的赵天羽当然还没有那种连续举锤锻造的能力,不过赵老头儿有的是办法,要求那么多是吧?行,咱有小点儿的锤子,也就比大锤轻个十斤八斤的,你先使着;那儿不是有个方块儿大铁锭吗?我跟旁边地上放满满一盆水,然后往铁锭上扔米粒儿,你砸吧,我米粒儿扔哪儿你砸哪儿,还得锤锤都得把地上盆里的水给我震出来;嗯,光这么练也不行,底盘不稳准确度上不去啊,那也好办,你平时那个下蹲的动作就不错,就那么办吧,以后只要握上了锤子,你就给我那么蹲着!——啥?哪个办不到?办不到师父今天就给你开开荤!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你那胖子老爹要是敢吱歪,爷爷废了他!你娘?周乔女娃的老爹山子四十年前是你家爷爷的半个徒弟,爷爷嫌他笨才不愿意收他做徒弟的。
尼玛,大锤接近五十斤重,你这轻上十斤八斤的小锤哪里小了?那一盆水是满,两三锤下去,你杀了我我也没那力气再把水震出来了啊!那个砸米粒的办法更是扯淡,你刚开始一个一个扔的好好的,到最后都快成撒着玩儿了,我上哪儿砸去?还蹲着马步,我蹲你妹啊,那玩意儿能扛个几十斤的铁锤蹲一天吗?——赵天羽终于知道自己拜了个什么样的人物做师父,跟自己这儿直接就是铜墙铁壁一般,完全没有弱点,比滚刀肉还滚刀肉,原来平时的低眉顺眼儿,根本就是懒得搭理周围人罢了——这老家伙绝对是前世新时代里的腹黑男!
现在,吐槽也没用,而且根本就没有力气吐了。
不过,光累倒也不算什么,就算老是挨骂,再偶尔屁股开个花都无所谓,最让赵天羽口吐白沫的是,他被赵老头留在了这个小院儿里——是的,赵老头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压服了老爹老娘,不容反抗地将赵天羽的小狗窝按在了这个小院儿,就在赵老头隔壁。
从此,赵天羽就再也没有了酣畅淋漓的睡眠。赵老头要求赵天羽时刻剑不离身,就是每夜睡觉也得抱在怀里。那可是青锋三世啊,还不给配剑鞘的,睡梦中翻个身不定能从身上削下点儿什么呢!赵天羽试着抗议过,认为自己的理由还是很恰当的,毕竟神兵护主这种传说还是不太现实,剪个指甲都能掐掉点儿肉,这么锋利的三世宝剑,没准儿会死人的!
赵老头则是对赵天羽表示了极度的鄙视,白眼儿翻得都快看不到黑瞳了,赵老头才撇撇嘴道,“都会被自己的武器伤到了,那你还玩什么?赶紧回家养养肥跟你那胖子老爹一样等着当个守财地主吧!”
一句话憋得赵天羽面红耳赤,哼哼唧唧的不再吱声。
抱着三世睡觉还不是最让赵天羽肝儿颤的,毕竟那是个死物——至少现在的赵天羽是这么认为。最要命的是赵老头时不时就会给赵天羽来上几次突袭,时间不定,模式不定,可能是照着熟睡中的赵天羽踹上一觉,也可能是面对面说的正好的时候忽然扇上一巴掌,再要不就是往被窝里塞条小蛇,往肚子上搁个“温度刚刚好”的铁壶,甚至是往屁股上扔刀子,往脚下下绊子,往头顶悬水桶……可以说是什么恶心来什么,什么阴损来什么。
赵天羽就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小院儿里,度过了如此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地五年。
“徒儿,何时出炉啊?”赵老头懒散的躺在小院儿杨树下的凉席上,对着黑棚里的赵天羽喊道。
十一岁的赵天羽已经身高五尺余,看上去就像十四五岁的少年。此时他正上身赤裸,背上斜背着无鞘的青锋三世,下身只穿了一个黑色短裤衩,外露的身板儿却并非肌肉虬龙突兀,反而显得有些苍白消瘦,甚至连三年前的圆盘小脸也削尖了下巴,稍显鼓起的脸腮已经完全不见。赵天羽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身材一点儿也不健美,这样白皙皙瘦落的身板儿,更像小说里的阴容小白脸儿,恶鬼黑心男。——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赵老头每天逼着自己喝的那苦不拉几的东西?还是泡的那弄得全身痒痒的腥臭药汤?在前世读过几篇小说有点儿见识的赵天羽即使知道那些应该都是好东西,也依然恨的咬牙切齿——那花的都是咱自己家的钱,将来可都是我的!额,果然是老爹亲生的……
此时,赵天羽正蹲着马步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炉中翻滚的红色汁液,手中一刻不停的抽拉着鼓风箱,没搭理赵老头。
赵老头没有等到赵天羽的回应也不生气,眼中目光一闪,手下一摸,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随手向着蹲在炉前的赵天羽后脑勺丢去。
“咻——啪!”
赵天羽头也没回,左手向后一抓,就将石头抓在了手里。力道还挺大,竟然都能隐隐发出破空声了,接的时候也是啪啪作响。不过,赵天羽似乎毫无知觉,随手将石头往回一抛,眼睛仍在死死盯着炉中的铁水金汁,“师父别闹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尝试锻造中品的兵器,弄坏了我就找你算账!”
诚实的讲,五年的时间,赵天羽跟着师父赵老头学到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是打铁冶炼的能力跟身体的锤炼,还有这个大陆的一些常识。
比如,他已经不再做什么神啊仙啊修炼者的梦,因为他已经从赵老头口中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神仙,但确实有强大远超常人的武者,行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事并非传说;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武者不会武功,没有内力,修的却是一种称作元力的东西,高深处的境界不太清楚,但是最初几层倒是知道,分别是返台、辟体、精骨、延髓四境;他还知道这个世界厉害的人物不仅仅只有武者,还有一些就如前世小说中的魔法师一般的存在,称作天行者,他们会用出如同魔法一般的天行术,还有其他一些包括通魂者之类同样强大的存在;他也确定了赵老头确实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就从他刚才随手一丢的石头也能看出来。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喜欢上了兵器锻造这一工作,他知道兵器分为下阶、中品与上级两类三种,下品兵器也就是普通人用的兵器,割个皮肉还行,一用多了就容易卷刃折断;中品兵器就是前世传说中削铁如泥的神兵,锻造的时候会加入很多诸如玄铁之类的稀少金属,异常坚韧锋利;至于上级兵器,则是这个世界的神兵,应该也算得上是真正的神兵,似乎玄之又玄的真正拥有护主意识之类的,削铁如泥的中品兵器在上级神兵面前,也几乎等同于被削的泥,只是赵天羽不知道这些上级神兵是怎么锻造出来的,赵老头似乎也不知道,总之是一字未提。
“小子,造毁了是自己没本事,你怨得着我吗?”赵老头在院子里扬声道,眼中却满是笑意。
——这个小子,已经成为一块最纯净的璞玉,挑个高兴的日子,该是时候把那东西传给他了。
赵天羽撇了撇嘴,没有搭理老头儿。
“咕嘟——”
金汁忽然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冒了一个气泡,却是诡异的吐出一片氤氲的灰色雾气。
成了!赵天羽目光一亮,双手抓住冶勺把儿,也不怕烫手,脚步一退,将金汁从炉中抽出,扬手倒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剑形模具里,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时间。
在炉旁等待了一整天的赵天羽压根儿没打算休息一下,一直手持铁锤静静地站在模具旁等待着。等金汁固形后,第二步的锤炼必须紧接着开始。
三日后的清晨,随着“嗤”的一声,锻造终于结束。三个日夜的锤炼,让赵天羽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显病色,充满血丝的眼睛中目光却是愈加明亮。
赵老头恰在此时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晃晃悠悠地向黑棚走来,“徒弟,怎么样啊?”
赵天羽没有回答赵老头,而是伸手将这柄新鲜出炉的宝剑抓起,抬到眼前仔细打量起来。这是一柄与他身后的三世一模一样的宝剑,只是剑身为苍灰色而非青灰色。
赵天羽屈指在剑身上一弹。
“嗡——”
剑鸣清脆响亮。赵天羽仔细倾听后略微点了点头,手持着宝剑走到铁架旁,从架子上拿起一把自己之前打造的下级环首刀,扬手对着环首刀就是一记下劈。
“嗤!”
毫不费力,环首刀应声断裂。
赵天羽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师父赵老头,嘴角一翘,扬了扬手中的宝剑,“第二个三世,绝对的中品,怎么样?”
赵老头眼睛一瞪,扬手对着赵天羽光光的后背就是一巴掌,“狗屁的第二个三世,就这么把中品破剑,你也好意思跟三世相提并论?三世真是瞎了眼了!”
赵天羽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紧接着后背便是隐约一声剑鸣,然后是一阵如被针刺的痛觉。
“师父!”赵天羽皱眉嚷道,伸手抓住后背三世的剑柄,将三世取下,然后左手向后一摸——满手鲜红的鲜血。这个师父真是没轻没重的,哪能用力往三世剑身上拍?现在自己被三世划伤了,他竟然还一脸幸灾乐祸。这可是自己五年来第一次被三世所伤。
“你活该!”赵老头嘿然一笑,摇头晃脑地向黑棚外走去,竟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徒弟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