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邱林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意向后摆摆手,悄无声息间,下方静立地黑衣人便已消失无踪。
“干我们这行的,往往都会遇到这种碰运气的事情,还要抱着必死的心态去做。”平淡地声音从暗室入口处传来,一个富态地身形从阴影中逐渐显现,正是此处天缘堂的第一主管管何玉:“所以,其实我常常觉得长命百岁一词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讽刺。当然,对鸠岳大人那样的人物也是讽刺。”
“管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邱林长叹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
“做选择吧。”管何玉站在明暗交接的位置,脸上表情隐约难显:“殿下的命令,总不好违逆。”
“呵。”邱林轻笑了一声。殿下的意思不好违逆,所以,也许是他要死了。
“你还不明白?”管何玉皱了皱眉,转身重新融入黑暗中:“不要忘了已经有多少人因为昨夜之事而丧命,他们甚至到死之前都未曾在这个世界上露过面,而你至少还有这么个天缘堂二主管的身份,别人也都知道这个“邱林”是你。此次若你大难不死,就回去吧。干这行十几年了竟然还是只知道闷头去做,我很困惑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邱林听到管何玉的话,眼睛怔怔地盯着油灯上的火苗。他何尝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那些隐在暗处负责保护太子殿下安全的护卫,不也只是因为昨夜那么一个小小的玩意儿而丧了命?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突然地遇到这种隐约之中的生死抉择,好似玩笑一般。他还是有点儿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到最后只是一个玩笑。——太子殿下……真的是一只隐藏在最深处满口獠牙而又心冷似冰地怪物。
这一天的时间似乎走得尤为缓慢,日头终于晃晃悠悠地爬上了天空的正中央。小院偏房,赵天羽的房间内,此时,他正平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双眼睛紧闭,睫毛不时迅速地耸动着。——他正在做梦。
当然,赵天羽喜欢把这个叫做进入意识之海,虽然那个记载着生死轮回诀的绢布上把这称作入梦。生死轮回诀的修炼过程真的就像它的名字一般,既有生死也有轮回。生死轮回诀的修炼分为两大部分,一为入梦,一为降世,实际上就是意识之中的修炼与现实之中的修炼。
此时,在赵天羽的意识之中,他正在进行着一件若让外人看来便是心理变态的事情——自残。很不幸,入梦的条件是生死轮回诀进入第一层一世九曲,这个条件赵天羽已经达到了,并且早已修炼到一世九曲的后期,但入梦之后的修炼需要根据现实中的所见所闻幻化,初期一般都是幻化一定修为的敌人,然后进行战斗修炼,可赵天羽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跟第二个修行者交过手,上哪儿去弄出这么一个假想敌来?他倒是弄了个赵老头出来,但是,赵老头从未真正露过手,在他的潜意识里又将赵老头认作了一个绝世高人,所以,每次他在意识中叫出赵老头来,实际上都可以简单看成是一次次受虐自残的过程。入梦之后,除了不会真的死亡以外,所有六感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这种受虐过程看着虽然惨了点儿,但确实极大地提升了他的精神承受能力,甚至是增强了他的精神力,这点儿从他入梦的时间越来越长便可以看出来。
在又一次被赵老头随意一个指头戳穿檀中后,赵天羽终于从入梦状态脱离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左右晃了晃脖颈,眯着眼睛平静地看了看窗外地阳光后,站起身来嘴角微翘:“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有些人也该做好准备了。“
赵老头似乎是“怕“打扰到今晚的热闹,故意躲起来了。赵天羽走出房间后,先是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吃的东西。酉时一刻吃过晚饭后,赵天羽径直来到小黑棚专门摆放自己所炼兵器地铁架旁,沉默了下来。铁架上只摆着五件兵器,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五件大小不一的兵器全部都是剑,而且都与三世一模一样。其中三把长不过五寸,一把长一尺,一把则与三世齐长。这五把兵器便是他这五年”打铁“生涯地结晶,都是他这两个月的成果,尽数踏入中品的范畴。须臾,便见他左手一抬,捡起三把五寸小剑往袖间一笼,然后又拿起一尺短剑插进衣襟束带,最后才将那把与三世一模一样的宝剑往身后一背,与三世成”X“交叉。
做完这一切后,赵天羽瞥了一眼旁边摆放着流离长枪的铁架子,略一沉吟后扭头走出小黑棚,径直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再未露面。
正值夜幕即落之时,王大河正在整理近两日收集到的所有有关天缘堂的信息。简单清白的信息让他眉头微皱,眼中始终带着一丝困惑。从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天缘堂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刨去与辛风官员一些讲不清道不明但大家又都明白的交往外,一切生意清白,背景清晰。可就是这种卤水点豆腐的样子,才让王大河有些皱眉——关键一点,天缘堂起于一百多年前汉元帝国入侵辛风的那场旷世大战之后,算是真正百年屹立不倒的老字号,可是,它竟然就像是生根在辛风了一样,所有分店几乎都开在辛风,只在汉元帝国尚有几家分店。
辛风本土人开的?王大河可以确定,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因为这个店开启的太突兀了,大战即平之时,辛风人正忙着舔食伤痛,不可能抓着这个机会开支散叶,尤其就算真的是辛风人开的,也不至于要把分店开进所有辛风的大城,而且竟然还是做楼坊而不是做实物生意,汉元有分店却连贸易都不做。可惜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相信很多人也都能看出这个问题,只是辛风并不介意外人来自家开店,更何况百年来天缘堂一直都规规矩矩的,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在意了。
王大河当然也明白这之中的道理,但就是觉得心理多少不太通畅。良久,他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气,终于决定放弃继续思量下去。他将桌子上自己整理消息时记录的纸张整了整后,跨出了自己的小屋。此时已经夜入亥时,夜幕落时上的灯已经有部分燃尽,整个偏院昏暗一片。
王大河跟王颖月兄妹俩在赵府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仆人,甚至王颖月都不是仆人,因为他们有一个自己的小偏院,里边的三间小屋都属于他们。这是赵天羽六岁那年专门替小月跟自己老娘求下来的,虽然感觉上有些怪,颇有点儿金屋藏娇的嫌疑,但当时赵大公子可是很正义凌然地拿出了哥哥爱护妹妹的姿态——赵天羽那会儿还真就是因为把小月当自己的亲妹妹了,实在不忍小月整天跟大河子一起挤仆人通铺。可惜几年之后王颖月一场大病就把这些忘了个一干二净。
王大河打算去小妹的屋里看看,这是他十年来的习惯——在睡觉前必须先确定小妹已经安然入睡了,不然他会睡不着觉。
其实,很多现代人都不明白,没有灯光的世界到底有多么阴森恐怖。大多数人坚持一个貌似合理的事实,那便是黑暗能给人以恐惧,但身处于黑暗之中却反而能让人生出一种安全感。事实上,这只是因为现代社会本身的安然有序,真正落后而又混乱陈旧的世界,黑暗带给人的永远只有恐惧,因为黑暗里有太多未知与……阴谋。
这个夜晚似乎尤为黑暗,正是五月月初,没有月亮,也没有几颗闪亮的星星。房外的黑暗如张嘴吐息的恶魇,让走出房间的王大河脚步一顿,紧接着便又如常地转身。
王大河的房间紧挨偏院入口,小月的房间则位于王大河房间右手边斜对偏院入口。此时的王大河脚步舒缓,双眼却紧紧盯着小月的房门,目光幽深森然。不过两丈距离,他的脸色迅速灰暗,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液。
近了……近了……已经听到了小月熟睡中舒缓的呼吸声,王大河轻眨一下双眼,脚步未停,径直走过了小月的房间。
无由夜风拂过,吹灭了偏院最后一盏夜灯。这一瞬,黑夜,已经张开了它的大口,将走至偏院中央的王大河一口吞噬。
一切无声。
灯火消逝的一瞬间,王大河同时弯腰下蹲。
“呜——”
黑夜中,只有一声劲风从王大河背上扫过。
什么都看不到。王大河眯起了双眼,身体向着劲风扫来的方向摸黑侧冲过去,同时右手握紧,左手呈按压状,将刚刚弯腰时从靴子里提起的匕首用力划出。
“叮~”
“咚!”
匕首划在了黑夜中的某个物体上,发出金铁交戈的清脆响声。王大河踏出的右脚猛一用力踏地,前冲的身形瞬间中断,身体应声侧转,左腿随之抡起,向着匕首受阻方向的侧后方猛力鞭击。
“啪!”
剧痛传来,王大河脸色一白,左腿瞬间下撤,右手反转用力前划,黑夜中随之绽出一道耀眼地火花,但逆时针旋出的王大河眼角余光中看到的却依旧是黑夜。
习惯于在黑夜中行动的人,永远带着最容易被黑夜所接纳的气息。就像王大河此时所面对的那名隐于黑暗之中的敌人——一把黑色无光利刃,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仅余一双黑暗冰冷地双眼如毒蛇一般盯着王大河。
“呜——”
迸溅地火花未息,又是一声劲风从左前方袭来。身体刚刚转过一般地王大河双眼一瞪,身体尽力下压,硬是刹住身体的旋转,侧向翻滚出去。
“元域九影!”
翻滚中的王大河咬牙心念一语,体内沉伏已久的元力应声转动。黑夜中,王大河的身影开始漂浮晃动,逐渐分散模糊,眨眼之间,整个偏院便出现了九个王大河依稀不清的身影。
“呼!”
几乎在九个王大河出现的同时,微风吹过,偏院彻底安静下来。黑夜,还在。一切都只在几个眨眼的瞬间,黑夜的恶魇却已隐去。
王大河一动不动地半跪在地上,脸色一片苍白。几个呼吸后,八道身影无声消散,王大河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僵直地走到小月房门口,轻轻盘腿坐下,然后脑袋一低,昏迷过去……